第7章
今年的春节格外早，学校放假的第二周，就到了“小年”。
时间太赶了，赵如岚又一直在忙着深海的升级事情，以至于都来不及做什么准备，就到了“年根”下。还好老爸老妈早早地屯好了菜，准备好了过年的吃喝。
这个家，要是没有他们二老的帮衬，日子真是要过不下去了。
过年前三天，赵如岚开车去商场，给老爸老妈和小宇各自买了一身过年衣服。然后又买了一堆吃喝用的，还有营养品，打包发急件，寄去了绿城，给公公婆婆。
因为她已经预估到，今年公公婆婆大概率是要不开心的，因为猪队友恐怕不能回绿城过年了。
果然，猪队友一直忙到除夕的当天下午，才匆匆赶了回来。
半个月不见，赵如岚吓了一跳，
“你这脸，怎么瘦了这么多？”
“哪有，我自己怎么没觉得？”猪队友摇头，坚决不承认，硬说是因为自己今天走得匆忙，没刮胡子，才显得脸瘦了
“我这叫描边儿效果，你懂不懂？”
看着他一副“硬充胖子”的模样，赵如岚心里直泛酸。长久以来，这个家的大部分，都是靠他，还有老爸老妈在撑着。
她突然很想抱抱他，想说一句“你辛苦了。”
但下一刻，突然冲出来要礼物的小宇，又让她把举了一半的手放了下去。算了吧，这种话说出来显得有点矫情，而且还没有什么实际用处。
可要让她做些什么来补偿他们，她似乎又什么也做不到。
然而，到了晚上临睡前，她却又“突发奇想”，跟猪队友商量“要不，这个春节，咱们带小宇和爸妈出去玩一次吧。”
“啊……”
周云海昨天为了赶工熬了个大夜，这会儿躺在床上，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皱着眉头含含糊糊地地道
“现在买票，怕是也买不到了，而且酒店什么的估计也订不到了，还是别折腾了吧……”
“不用去太远，就在周边，找个安静的小镇住一晚，玩一玩就好。”
赵如岚想了想，又补充道
“知道你辛苦了，所以，这次我来做规划，我来开车，你就负责吃，睡和‘押车’，行吗？”
“那……行吧。”
周云海含糊地答应着，睡过去了。
说干就干，年初一拜完了年，赵如岚就开始做计划，定地点，定路线。
然而出乎她意料，大概全上海跟她一样想法的人不少。周边的古镇，但凡是只要离市区近的，无一例外全都火爆，别说酒店，连民宿都订不到房间。
她扒拉着旅行软件和电子地图，选来选去，最后总算找到了一个很偏僻，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明清古镇，成功地订到了房。
然后，大年初三，一家五口，开着车，跑了二百多公里，都开快到隔壁市了，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真的是一个很偏僻，很小，又很冷清的镇子。
整个小镇只有一条还算宽的主街，主街之外全是窄窄的，一人宽的小巷子。目测看过去，大概只要二十分钟，就能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
一条小河蜿蜒环绕，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气息。
放眼望去，主街上几乎看不到几个游客。
大概因为没有什么人来，所以也没有被过度商业化的痕迹。那些通常景区里的“熟面孔”，旅游专卖店什么，这里一个也没有。没有喧嚣，到处都安安静静的，只有偶尔稀疏零星几声鞭炮响。
倒是别有一番清幽。
镇上确实保留有不少明清风格的老建筑。满眼都是青砖黛瓦，爬满了青苔的粉墙，高高翘起的屋檐。
只不过大部分老房子看上去都好像没人住的样子。有的甚至连屋顶都破了。满镇子上，最新，最干净的房子，只有临街的几间店铺和七八家民宿。
赵如岚订的民宿就坐落在小河边。推开后窗，眼前就是河水。河上没有船，只有一层江南冬日特有的，绵绵的薄雾。
吹进来的风，湿漉漉又冷飕飕的，但是却能让人洗脱心神，暂时远离一切烦恼。
老爸老妈放下行李就忙不迭地出去了，说是要趁着天色还亮多拍点照片。
赵如岚本想喊猪队友一起出门走走，然而一转头却发现，猪队友不知道何时已经躺在床上又睡过去了。
要知道，他一路上几乎都在睡觉。这是有多缺睡眠啊，也不知道之前是熬了多少个夜。
算了，让他睡吧。
周宇航很快就跟民宿老板的孩子玩在了一起。两人年纪相仿，都是那种皮猴子。楼上楼下的窜着，笑着，吵闹声，咚咚咚的脚步声，震得整个木质的小楼都在发颤。
弄得赵如岚很不好意思，连连跟民宿老板抱歉。
年纪不大的老板却一摆手表示没事
“反正除了你们之外也没有其它客人来，随便闹。”
大过年的，生意这么冷清，也难得老板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赵如岚于是跟老板聊了两句，片刻后，忽然吵闹声没了。
她赶紧四下张望，两个孩子都不见了。
“不用找，他们到外面玩去了”老板娘提着食材从门口进来，顺口道
赵如岚赶忙追到门口，只见小宇已经跟着老板的孩子，钻进了对面的窄巷子里。
她有点担心，想喊小宇。然而老板屁股都没从椅子上抬起来，又是一摆手
“没事，反正镇上也没有几个外人来，孩子丢不了”。
好吧。果然，松弛感是随着环境而来的
但过了片刻，她到底还是不放心，出门去看了看。
这一会儿功夫，小宇竟跑到对面一间民宿里，一转眼，带出来三个孩子，几个人一起呼啸着“走街串巷”。
赵如岚喊他，让他注意安全，他答应着，头也不回。过了一会儿，又从另一条巷子里钻出来，呼哧呼哧喘着气，小脸通红，朝着赵如岚大声喊
“妈，我的红包呢？给我拿点钱，我要请新认识的朋友们吃零食。”
赵如岚给了他一把零钱，转头一看，老爸老妈正在不远处的小桥上拍照——
冯素珍女士倚着栏杆各种摆姿势，赵四平同志则是撅着屁股，弯着腰，各种拍，边拍还边夸“好看，好看！”
情绪价值给拉得满满的。
果然，出来玩，最开心的还是老人和小孩。
赵如岚轻轻舒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坚持出来玩这一趟，值了。
什么叫岁月静好。这就是。
既然她不能为他们做什么大事。那至少像今天这样，可以偶尔让他们开心地玩一下，放松一下，也是好的。
不止是他们，出来转这一趟，也是给她自己的精神放个假。
生活就得这样，走走停停，动动静静。偶尔放松一下，歇够了，有力气了，再继续出发。
从民宿回来，猪队友的年假也没剩两天了。
他原本还想再开车回一趟绿城，带儿子去看看爸妈。可是算了算时间，怎么都来不及，于是只能作罢。结果不出意外，又被自己老爹老娘骂了一顿。
婆婆见不到大孙子，就在电话里朝周云海发火，骂他是个“倒插门”的玩意儿，“有了媳妇忘了娘”。
周云海一开始还好言好气地解释，后面也开始忍不住跟自己妈对吵起来。
赵如岚在门外听着声音不对，赶紧进去“解围”。
其实，这个矛盾打从当年周云海决定来上海安家，就已经开始了。婆婆只要是想儿子了，就会发火，后来则是想孙子。
其实周云海对此也很内疚，所以只要他有时间就会回去，小宇放寒暑假，他有时候会带着小宇回去住两天，也有时候是把爸妈接过来住两天。
可是自打到了现在的公司，他忙得都不着家了，自然也就顾不上这些。这一年他都没回去过，也难怪婆婆发火。
赵如岚一边安抚婆婆，又替周云海说好话，又承诺等到五一小长假的时候，一定带小宇回去。
好一通哄，总算安抚住了公婆。
毕竟，婆婆再不高兴，也不好朝着儿媳妇发火。
更何况，婆婆即便嘴上不肯承认，但其实心里还挺看重赵如岚的。虽然这个媳妇既不能赚钱，也不能顾家，但好歹“科学家”这个名头，说出去“有面子”啊。
这个寒假也很短。
才吃了汤圆，热热闹闹的看完了街口的花灯，小宇已经要开学了。
假期的最后一天，赵如岚想了又想。还是把小宇叫到自己房间，准备进行一场母子之间的促膝长谈。
给儿子来一次“开学前第一课”。
说来，她觉得自己很惭愧。明明是个大学老师，却连自己小学生的儿子也没照顾好。
这算是能医者不自医吗？
也不算吧。
以前，赵如岚总觉得是因为自己的问题。
他们学院里，有好几个老师的孩子都和小宇在同一所小学里念书。
但是，她平日里，从来不敢在这些老师面前提起这件事。
因为那几位老师们的孩子，无一例外的全是学霸。有个别厉害的，甚至能排到年级前几名，剩下的那些，也都是班里的优等生。
她哪里好意思提小宇。
有时候她也会拿生物遗传规律的“歪理”来安慰自己。
比如，漂亮的父母结合，未必生出的孩子就一定漂亮。相反会有几率会生出长相平平的孩子。同样的道理，两个学霸的父母也有可能生出一个学渣孩子。
反正，这个世界，总是倾向于达到某种平衡。
就像那些气候旋回，就像洋流的冷和暖，碳的吸收，能量总是在循环，总是倾向于达到某种缓冲与平衡。
但现在，她忽然不这么想了。
不是她的问题，虽然她确实没有时间培养小宇。但实际，人家别的老师也同样每天都忙于工作，没时间盯着教导自己家孩子。
但也不是小宇的问题。
她看着儿子。
虽然小宇比同班的大部分孩子们都矮一头。可实际上，他一直都在长个子。去年冬天的衣服都已经短了，不能穿了。每年都要给他买大一个号的衣服。
他只是长得比别人慢了一点点。
他虽然很调皮，不太爱学习。但其实他脑子灵得很。课文，古诗，背上两遍就能记住，赵如岚给他讲数学题，往往只讲到一半他就已经列出了正确的算式。
所以，他并不是真的有什么“毛病”或是缺陷。他的注意力分散，是因为他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未知都感到好奇。值得关注的兴趣点，太多了。
他之所以在课堂上坐不住，是因为他精力旺盛，不爱受束缚。
他不愿意把精力放在学习上面，因为他喜欢新奇的东西，讨厌枯燥，重复的事物。
他有点幼稚，有点晚熟，脑子里没有“攀比”，“竞争”，“要强”之类的概念。但是，他也很容易从生活中各个细微处获得快乐和满足。
他只是有自己的“生长节奏”，又或者说，他还没有找到那个最感兴趣，并且愿意为之努力的事物。
从前赵如岚一想到他总是感到很焦虑，总是经常忍不住吼他，数落他。
但现在，她一旦想明白了这些问题，忽然就不那么焦虑了。人生那么长，何必急在一时呢？
她不焦虑，倒是轮到小宇有些心里犯嘀咕了。
其实，被妈妈叫到屋里，他就已经猜到了要干什么。无非就是马上要开学了，妈妈也马上就要忙起来了。所以她得给自己“立规矩”。
规矩么，无非还是那一套，新学期应该怎样怎样。他认真听完，然后及时表个态，再给自己立一个目标。
反正这一套流程他都熟。
于是他坐的板板正正，摆出了一副认真的聆听的状态。可没想到，妈妈竟然没有开门见山地说新学期的事。
而是先问他寒假玩的开不开心。又说起来刚上映的全网大热的动画片，很抱歉没来得及陪他去看。
妈妈说这些，就让人有点心虚了。
他在脑袋里转了一大圈，把自己最近干过些什么事都想了一遍。确信自己最近没闯祸，也没干什么不好的事情。
于是，他赶紧表示没关系，他不想看电影。反正这几天他一直都忙着赶作业，如今总算是赶完了。虽然内容上有点糊弄。但是新学期开学之后，他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接下来，他开始“写保证书”了。
这也算是他的“看家本事”了，反正，总结起来无法就是那么几条。
“妈妈你放心，新学期我一定上课认真听讲，不乱做小动作，下课作业及时完成，不糊弄，不漏写……”
他一口气说了一堆，还没完就被赵如岚叫停了。
“行了行了，别说了。我还不知道你？说这些，你也做不到，有什么用呢？”
赵如岚叹口气。
那……那你想让我说什么？小宇在心里嘀咕，嘴上可不敢说出来。
一阵尴尬的沉默。
赵如岚想了想，忽然问小宇，上次去参观深海展馆他感觉怎么样，好玩吗。
小宇点点头。
其实小宇对自然科学还挺感兴趣的，上次参观，他最起码有一半的时间里都在认真的听。
然后顺着这个话题，赵如岚开始给儿子讲起了自己的研究课题，说起了自己经历的那场巨大的暴风。还说起了科学大模型“深海”。
当然，她怕小宇听不懂，所有的理论，都只用最用浅显的语言，简单解释了一下。可是没想到，小宇竟然能听懂，而且还顺着她的思路，一连问了她好几个问题。
赵如岚忽然意识到，自己过去很少对儿子讲起这些工作，研究上的事。甚至连一些比较基础的自然科学知识都讲得很少。
过去她总以为儿子不感兴趣，二来，也觉得他可能听不懂。不，还有第三个原因，她嫌麻烦。
是的，对待研究工作，她精益求精，可是对自己儿子却嫌麻烦。
此刻，她又后悔，又有些自责。
可这时小宇却说了一句“妈妈你真辛苦。”
并且上前抱住了她。顿时，赵如岚感到自己的心，好像被某个柔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一股暖暖的感觉涌遍全身。
儿子是很好的。他有强大的共情能力，能够体察到别人的不易。
“是的，妈妈很辛苦。要工作，还要搞研究。”她摸着小宇的头，
“其实，爸爸也是一样，要一边开发软件，一边还得照顾家，要两头奔波，更辛苦。还有你，要上学，早八晚四，回家还要写一大堆作业，也是很辛苦的。”
“我们不管做什么事，总归是要付出，是要辛苦的。但是，如果心中能有个目标，朝着目标去努力。那么再辛苦也是心甘情愿的。”
小宇没接话，眼神仿佛有些吃惊。也难怪，他从来没听妈妈说过他“辛苦了”这样的话。
“所以，从现在开始，妈妈要转变思想，不再拿着你的学习跟其它人比了。因为每个人的‘生长曲线’都不同。学习好不好，并不是判断一切的标准。更重要的是，要找到自己要走的方向。”
怕小宇不明白，赵如岚说起了她自己。
从高中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对自然科学感兴趣。所以，此后她所做的一切，都在向这个方向努力。
接着她又说起了周云海。
他就是个典型的理工宅男。
即使是在生活中，他也要把所有事情一条条仔细地安排到位。确信有把握的事情他才敢答应，而且答应了，就必定做到。所以他特别适合做程序员。
当然，在工作之外，他作为一个爸爸和老公，也是很靠谱的。
小宇的表情更加吃惊了，他头一回听见妈妈公开“表扬”老爸。
今天，女王大人这是怎么了？一句批评人的话都没说，全是表扬。
“所以，现在，就看你了。”
赵如岚把目光落回小宇身上。终于回归到了主题，小宇的学习问题。
在新学期里，她希望小宇能够努力，能够把成绩往上“提一提”。也不需要跟别的同学比较，只要能比他自己现在的水平提高一点，就是很好的进步。
同时，希望他可以多花点时间，想清楚自己今后要做什么。可能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也没关系，慢慢想。有的是时间。
如果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告诉她。妈妈爸爸可以和他一起努力，去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