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焦尾听雷

酉时的雨带着暮春特有的缠绵，将藏书阁的琉璃瓦洗得发亮。陆文渊蹲在墨池边，看着水面倒映的七盏莲灯——此刻本该熄灭的青铜灯盏，竟在雨中燃着幽蓝火焰。灯焰里浮沉着细小的金字，细看正是昨夜王清河使用的倒写《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他蘸着雨水在青砖上临摹那些倒置的文字，指尖突然传来刺痛。文宫中的楹联剧烈震颤，原本温润的青光里竟渗出丝丝黑气。当写到“寒来暑往“时，砖缝中突然钻出无数血红根须，疯长的藤蔓瞬间缠住他的手腕。

“别碰那些字！“

清冽的女声穿透雨幕。一柄油纸伞破空飞来，伞骨上缀着的铜铃叮咚作响。缠在腕间的血藤闻声退缩，在青砖上灼出焦黑的痕迹。陆文渊抬头望去，见竹篱外立着个素衣女子，发间别着支青玉药杵，腕上金铃随着步履轻响。

“苏师姐？“他认出这是药庐首座弟子苏璎珞。三年前宗门大比时，此女以银针封住走火入魔的七名内门弟子经脉，从此鲜少露面。

苏璎珞却不答话。她并指如刀划开雨帘，指尖银光闪烁间，那些血色藤蔓已被钉死在青砖上。陆文渊这才看清，每根藤蔓末端都生着人耳状的肉瘤，正随着雨声诡异地翕动。

“魔纹噬心咒。“苏璎珞蹲下身，药杵尖端挑开一处肉瘤，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虫卵，“这些倒写文字是咒术载体，你在何处沾染的？“

陆文渊正要开口，墨池突然沸腾。池中悬浮的《南华经》残页无风自动，昨夜修复过的“逍遥游“三字渗出黑血。苏璎珞脸色骤变，袖中飞出十二根银针，在空中布成北斗阵型：“闭气！这些墨香混着蛊毒！“

迟了半步。陆文渊已吸入些许黑雾，顿觉天旋地转。恍惚间看见文宫楹联爬满蛛网般的裂纹，有个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呢喃：“道可道...非常道...“

“屏息凝神！“苏璎珞一掌拍在他后心，金铃震响如梵唱。陆文渊咳出三口黑血，每滩血水里都有米粒大小的蛊虫在挣扎。更骇人的是，蛊虫背甲上竟刻着微缩版的《道德经》段落。

雨势渐急。苏璎珞望着被银针镇压的墨池，突然扯下腰间玉佩按在陆文渊眉心：“带我去见徐长老，现在。“

***

药庐飘着苦艾燃烧的青烟。陆文渊躺在竹榻上，看着苏璎珞将三根金针没入自己天突穴。针尾缀着的玉蝉随着呼吸起伏，将经脉中游走的黑气缓缓吸出。

“文气与魔气同源。“苏璎珞转动金针，玉蝉逐渐染上墨色，“就像药材，炮制得当可活人，失之毫厘便成剧毒。“她忽然抬眸，“你在洗剑潭看到了什么？“

陆文渊心头一跳。徐长老交代过文圣之事不可外传，正踌躇间，窗外传来裂帛般的琴音。药庐檐角的铜风铃应声而碎，苏璎珞闪电般掷出药杵，将飞溅的碎片击成齑粉。

“焦尾琴？“她望向后山方向，神色凝重，“守潭人提前抚琴示警...今夜子时，怕是有大变故。“

仿佛印证她的话，陆文渊怀中的松涛砚突然发烫。砚台背面浮现出细密的龟裂纹，缝隙中渗出海水般的咸腥气。文宫中的残破殿宇投射出虚影，与砚台裂纹组成一幅星图——北斗勺柄正指向洗剑潭深处。

“带我去。“苏璎珞突然收针，“你经脉中的魔气需要文圣遗物镇压，而我要查清这些蛊虫的来历。“

***

戌时的洗剑潭泛着磷火般的幽光。陆文渊举着火折子走在前面，发现潭边芦苇竟全部倒伏，露出下面森森白骨。这些骸骨保持着执笔书写的姿势，指骨间嵌着锈迹斑斑的青铜笔刀。

“三百年前的文修遗骸。“苏璎珞用金铃震开试图缠上脚踝的怨气，“当年青冥剑宗联合七大门派围剿文道，这些人的神魂被永世禁锢在此。“

话音未落，潭水突然沸腾。无数柄锈剑破水而出，在月下结成剑阵。陆文渊怀中的松涛砚自动飞出，在半空投射出文圣虚影。青衣书生负手立于虚空，袖中飞出四十九枚玉简，正是《文心雕龙》缺失的下半部。

“后来者，看好了。“文圣虚影突然开口，声如金玉相击。他并指为剑在虚空书写，每个字都引得天地震动：“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

剑阵轰然压下，文圣的虚影却化作万千墨蝶。墨蝶扑向剑刃的瞬间，陆文渊看清每柄剑上都刻着当世大儒的名讳——这些竟是文修本命灵剑！

“原来如此。“苏璎珞突然祭出药杵，杵头绽放青莲虚影，“当年武道修士用文修自己的佩剑布阵，才能彻底断绝文脉传承。“

最后一枚玉简融入虚空时，潭底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陆文渊的瞳孔突然变成纯粹的金色，文宫中的残破殿宇疯狂生长，眨眼间化作巍峨楼阁。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奏的却是《广陵散》的调子。

“小心！“苏璎珞的金铃缠住他的手腕，“文圣残魂在借你的身体苏醒！“

陆文渊感觉有股磅礴的意志正在侵占神识。在即将失去意识的刹那，他咬破舌尖，用鲜血在掌心写下《论语》开篇：“学而时习之...“

金光暴涨。文圣虚影发出叹息，缓缓消散在潭面蒸腾的雾气中。陆文渊瘫坐在地，发现手中多了枚残缺的玉璜，璜身刻着“克己复礼“四个古篆。

“子时到了。“苏璎珞望着开始逆流的潭水，“真正的洗剑潭，现在才要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