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一车都是怪物
马车里没有照明，原本是窗户的位置被几根歪歪扭扭的木条钉死了，只有光从后面敞开的车厢门泄进来。
内部简陋而拥挤，车厢低矮狭窄，两排硬木长椅相对而设，长椅的表面已经被磨得下陷内凹，边角处还残留着几道深深的划痕，显然是经历了多年的风吹雨打。长椅上铺着几张破旧的麻布垫子，垫子上的花纹早已褪色，边角处还打着补丁，勉强算是给乘客提供了一点缓冲。车厢的地板是由几块粗糙的木板拼接而成，木板之间的缝隙里塞满了泥土和枯叶，显然很久没有清理过。
偶尔能听到几声白龙的喘息声和马蹄的“哒哒”声从前方传来。
难以想象这竟然是两个地区的人民跨越唯一的交通工具途径。
叶一梦眼睛扫过去，无数的因果过往短暂地浮现在他眼前。
——「荒龙大森区内没有强盗，有的只是无数恐怖的龙，活着跨越荒龙大森区的唯一方法是驱赶小龙、避开大龙，将整个马车伪装成一个不起眼的龙尾装饰，因此内部既不设通风装置，也不设照明，行进途中会将仓门完全关闭，不让人类的气息泄出。」
【原来如此……】
因为他的「命运眼」技能现在只有一级，看这种规格比较小的世界还看不太清楚，如果是英雄、影响世界命运级别的大主线因果，他可以往前看个一两年，但如果是平民百姓的故事，各种因果线只能看个零点几秒左右。
不过也够了。
叶一梦脑内思维运转，外界不过一秒不到，红袍胖子、绿衣熟人跟在叶一梦身后上了马车，大肚子几乎撞了叶一梦一下，撞得他趔趄着往里走了两步。
“哎哟，兄弟，对不住啊，哈哈哈哈。”红袍胖子拍着自己的将军大肚，笑得喜气。
两个身形巨大的修仙者几乎堵住了整个车厢门，马车内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往更深处挪了挪。
“…………”
叶一梦回头看了红袍胖子一眼，没说什么，只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视线在车厢内轻转一圈，坐在了那对母子的旁边。
无光昏黑的马车让人昏昏欲睡，叶一梦不敢掏手机出来玩，怕被此界中人注意到，但好在下界不过半天，他就无师自通学会了司命最重要的技能：
把因果线当电影看着玩儿。
【虽然定计划的时候有想到路途很远，但是没想会这么远啊……】
在现代世界平时坐惯了高铁，突然来到一个去哪儿都要步行的世界，自然是非常不习惯。
其实龙修世界的交通工具——或者说代步工具/动物们的上限，是远远高于叶一梦原本世界的。但是无奈，那些东西并不对凡人开放，哪怕是低阶一点的修仙者也没有资格使用：这个世界速度最快的龙，应该是上界的凌霄真龙大圣一脉，虽然没有雷龙这样的空间折跃，所以速度要慢上一些，但她的子嗣们超越飞机的速度非常轻松。
但，要想得到凌霄一脉的承认，飞升境以下不太可能。
叶一梦叹了一口气：如果想，这个世界的生产力是可以很高的，但不知道是龙们的兽性思维导致了他们的崇拜者——修仙者也有了兽性，还是在这个世界里想为民改善生活的人都死绝了，整个世界只用着龙族带来的强大龙气、高强度的材料，基础地撑起了生活质量，并没有要进一步改善的想法。
这种地方，随便来一个会搞基建、敢于革新的穿越者，只怕是都能闯出一片天来。
【要是能遇到这样的穿越者，我就助他一臂之力。】
叶一梦愉快地想着。
马车启动，外面传来了蒸汽鸣笛般的白龙叫声，那声音高耸入云间，不像是一只龙的声音，而像是轰鸣间有什么巨物即将腾飞。
轻轻车厢的震动间，叶一梦恍惚得像是回到了过去：飞机起飞之前，旅游前对未知的期待，闭上眼睛轻轻地沉睡着，什么都不想，就好像襁褓中的婴儿，身边一同旅游的家人或朋友。
【……你们知道吗，我现在在一个很不得了的地方旅行哦。】叶一梦闭上了眼。
他决定不看因果线了，稍微闭上眼睛休息会儿。
耳边轻轻传来一些声音：
“老铁点个关注！”
“不停的猜猜猜又卜了一卦……”
“六六六，昨天西部州的佛龙大寺庙内……”
声音杂乱，那是不同的人声音，从同一个方向传来，配着各种各样的背景音乐，很吵闹，且每过几秒钟就变换到了其他的声音。
叶一梦：…………
不是吧？
他睁开眼，发现对面坐着的三个北方修士中的一位，正捧着个黑色的长方形薄片不停玩弄，手指在上面刷来刷去，三位修士的脸上照着七彩光华，并不时发出笑声。
【……】
这个世界就有手机了！？
也许是叶一梦错愕地注视了太久，修士中为首的女修抬头：
“喂，看什么看，没看过灵宝啊！”
女修的眼神上下扫过叶一梦，她的瞳孔在黑暗中竖着发出金光，像是一条蛇。
“……”这么看完，女修态度突然软和了些，补说道：“小兄弟，这么看人不礼貌，你要真好奇，我拿给你看一眼。”
叶一梦好奇地歪着头。
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
出行前，叶一梦给自己的身份是“背后势力不明”的行僧，从佛龙崇拜文化的西南山林地区走出，一路朝着柳如烟他们宗门的旧址去，中途路途遥远，不会有人注意他这个小小行僧。而僧人这个身份往低了说无人在意，往高了说也让人不敢随意得罪——一个身上感受不到龙气的僧人，却走在危险的地方，越是强者，越不敢贸然出手。
但……不至于态度变得那么快吧？抱着纯粹的好奇，叶一梦轻声道：“失礼了，施主，小僧实在有些好奇。”
那金眼女修笑了笑，把手机递了过来。
叶一梦拿到手上的第一反应是：好重！
这个和他前世的手机可完全不一样！
又薄，又重，两种矛盾的质感同时集中在这小小的手机上。
这“手机”拿到手上就自动发着光打开，出现了和许多短视频网站相似的界面、ui，只不过里面的内容变成了龙修世界的。
上下刷了几下，发现视频并不多，甚至有一些肉眼可见是用类似ai生成的，不过确确实实是龙修世界本地的短视频……软件？网站？该怎么称呼才合适呢？
叶一梦皱着眉：这并不是像手机那样，做了一个设备，在上面安装各种功能。
这不过就是一个量产的镜面形法宝，削成了手机的大小，不知道借用了哪位大能的能力，搭建了一个类似服务器这样的东西，将各种画面承载其中。
服务器，也肯定不是像现代世界那样的有各种设备，估计就是类似生物服务器、梦境服务器这样的东西。
如果叶一梦没猜错，这个东西甚至不是联网的，而是在来之前用某种渠道把“视频”下载进去，路上可以看。
“怎么样，没见过这种好东西吧。”金眼女修看不到黑纱下叶一梦的眼睛，却能一直感受到叶一梦的视线牢牢黏在“手机上”。
“这是我们宗门无意中获得的一套灵宝，名曰啼音。”
“…………”
喂。
名字也完全撞了啊。
“此物可储存别人录制的画面，在任何时候放出，上面的内容十分有趣。”女修脸上露出些骄傲来，“更是可以自己创作后放进去，最神奇的是，它只要碰到龙脉，所有的其他分体都可以共享单个灵宝里的内容。”
【网络。】
有人尝试用这个世界的龙脉搭建网络。
叶一梦装作好奇地问：“分体？这个还有许多，对吗？”
“当然，这一套灵宝里有数十个，”女修说着，竟是从手里又拿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手机”递给叶一梦，“只要小兄弟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赠你一个，如何？”
“什么条件？”
女修舔了舔嘴唇：“……我后面会把许多同样的灵宝拿给你，你若是遇见合适的强者，便把这灵宝分发给他们，就像我拿给你这样。”
叶一梦看着递过来的手机，心中警铃大作。
这“手机”上有东西！
无数因果线长而明显，从遥远的过去延伸至此，集合在这马车里，又摇晃着无数因果机缘的灵光飞向远处，数量之密集令人畏惧，颜色是伴随着血污的深灰色。
意味着这并非彻底的邪恶之物，却已经是害死了许多人。
女修定定地看着叶一梦，像是一只盯着青蛙的金眼龙蛇。旁边的红袍胖子也十分有兴趣地看着，似乎想通过叶一梦的反应来判断他的深浅。
拒绝？还是接受？
叶一梦轻轻一笑，侧着身，从包拿出来一个东西。
不过手掌大小的长方形物件，边缘被打磨得圆润优美，一边呈现蓝色玉质的优美曲线，另一边是纯黑色的。
“你看看这是什么？”
“！”
金眼女修睁大了双眼，旁边的红袍胖子也是有些惊讶：这璀璨玉质的啼音，可是比刚刚那个黑不溜秋的小铁片好看多了。
“你，你，这是……”女修支支吾吾，看了一圈，似乎还有些不信。
叶一梦操作着手机，用手遮住切换屏幕的界面，快速地打开了短视频的界面，递给女修看。
“哇——这是？”女修有些恭敬地接过来，熟练地刷了几下，这才发现不对劲。
“个十百千万……十万！？”
女修目瞪口呆：竟然有十万人在评论？
这是哪方修士，有十万人在用啼音？而且仔细看了下，画面也和他们龙界不一样。
轿车，飞机……这看不见龙头的巨兽，是什么？龙鳞这么大块吗？还是龙鳞太细小所以看不出来？这质感真帅啊……
女修指着界面问：“这是，是何方的啼音，这十万数字是？”
叶一梦心想：
是无数平凡而伟大的劳动人民。
不过不能真说出来。
叶一梦笑着把手机拿了回来，指了指上面，不言语。
“上面………？啊！”女修朝着上方看了一眼，黑压压不透光的马车顶棚，她的眼神就好像可以通过车顶看到天穹。
女修问：“上面也有啼音？”
叶一梦不语，只隔着黑纱做了个“嘘”的动作。
女修噤声了。
“哇，没准我们还是这位圣僧的下线呢，”女修旁边的男修士笑嘻嘻地说，“可惜啊，本来还以为能发展一个。”
叶一梦眯起了眼睛。
下……线？
这些人用像合同一样的契约督促着修士们把手机分发出去，到底是想干什么？
女修士将视线转向红袍胖子，无言间施加压力，似乎是在说：刚刚的你都听到了，如何，要加入吗？
红袍胖子拱手行礼，笑嘻嘻地说：“在下家里供养着红云大蟒真龙，他老人家不喜欢灵宝这类东西，拿回去只怕是会被老祖宗教训，哈哈哈。”
女修又看向旁边的母子二人。
那母子俩一直没说话，穿得灰土破落，像是逃难来的。
“我，我们不是修士，今次遇到各位，已经是仿若奇遇……”那母亲容颜倒是美丽，在昏暗中能看得出来保养得不错，脸部饱满有神，她挤出个笑容来：“拿了灵宝，只怕是发不出去。”
“切……”
女修骂了一声，坐回去继续刷“手机”：“妈的，一个下线都没发展着。”
“没事，大师姐，这次出来，等我们把那研究手机的师傅杀了，回去也算是立功……”她旁边的男子小声安抚道。
“就是，到时候宗门垄断手机有你我一份功，还担心下不下线的，让跑腿的去拉人就行了。”另一个男子说。
叶一梦看着三人，没说话。
红袍男子好奇地问那位母亲：“这位夫人，风尘仆仆，是为何前往西部州啊？”
“去，去寻一处叫炼龙宗的地方，寻亲去。”
她答完，车厢内突然沉默了下来，直到对面女修的手机里传出来一阵声音：
“诶今天带家人们来参观炼龙宗，其他地方的家人们可能不熟，但西部州的大家都知道哈，炼龙宗最有名的就是以凡人为材料炼丹，上门求道者要献上一个家人才能入门……”
大家看那女人的眼神突然变了。
“这，这……”女人支支吾吾，指着那手机道：“这东西污蔑我，怎的我刚说完炼龙宗，它就开口说这浑话！”
叶一梦：不懂了吧，这叫大数据检测。
“怎么着，你觉得我宗灵宝污蔑你？”女修站了起来。
叶一梦趁乱把手伸过去，轻轻牵起那小孩的手，想要递一片雷龙鳞给他。
结果他摸到了蛇一样冰冷滑腻的表面。
猛地转身，叶一梦隔着黑纱与那女人的“小孩”对视，才发现小孩的眼睛竟然是蛇瞳闪着红光，嘴里吐着蛇信子，用只有叶一梦听得到的声音道：“不要扰老夫。”
再一转头，它变回普通小孩摸样哭啼着抱住了那女人，喊道：“妈妈我怕！”
“不哭不哭哦，”女人抱着小孩坐了回来，心里有些慌乱，心口不一地哄着：“等到了地方你就有东西吃了。”
“嗯嗯，有东西吃了！”
叶一梦眉毛抽搐了一下。
这对母子，是互相想把对方送给炼龙宗？
这车真是没有一个靠谱的人。
他叹了一口气，看向虚空中一个点。
“一。”叶一梦数着。
“二。”
“三。”
话音未落，一道通天蛇嘶轰然而至，马车从中间被斩断！
——不，是咬断。
一只身上萦绕着红雾的巨蛇咬碎了马车的中段，那对母子、女修全部在瞬息间被咬断了肢体，一时间碎肉鲜血混杂着碎木齐飞。
巨蛇腥红的瞳孔向下望，看到叶一梦时突然停顿了一下。
“果然是活祭啊。”
叶一梦坐在被掀飞、破碎的马车上，斗笠黑纱纷飞，露出他青色的瞳孔：
“就是你在这里拦着不让两边人民互相来往，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