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残月

林悦的指尖划过观测台的玻璃幕墙，冰冷的触感像一条蛇钻进她的血管。这是她成为塔的A级向导后第一次独立值夜，月光从头顶的穹顶倾泻而下，将整座观测台染成银灰色。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腕，那里有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十二年前从实验室逃出来时留下的。

「编号G-0421，准备接入精神网络。」

机械女声在耳畔响起，林悦将掌心按在控制台的生物识别区。无数蓝色光点从地板升起，在她面前交织成三维星图，这是覆盖整个塔区的精神波动监测网。突然，西南方向有个红点开始剧烈闪烁，警报声撕裂寂静。

「警告，C级污染区出现异常精神波动，强度S级。」

林悦的雪豹精神体在脚边显形，银白色毛发根根竖起。当她的意识触碰到那个红点时，剧烈的疼痛突然刺入太阳穴。那不是普通哨兵失控的躁动，而是某种更深层的、被强行撕裂的痛楚，就像有人用生锈的刀片在刮她的神经。

「请求支援小队……」

她的话被突如其来的眩晕打断。监测网中的红点骤然炸开，化作血色的涟漪在整个星图蔓延。这是精神图景崩塌的前兆，意味着那个哨兵的生命正在以秒为单位倒计时。

雪豹用尾巴缠住她的脚踝，冰凉的触感让林悦清醒过来。她抓起急救箱冲向升降梯，白大褂衣角扫过控制台，碰倒了装满银色药片的玻璃瓶。那些抑制精神过载的药物在地面滚动，像撒了一地的小月亮。

当悬浮摩托冲进污染区时，林悦闻到了铁锈味。不是真正的铁锈，而是大量鲜血干涸后特有的腥甜。她的精神触须在空气中颤动，突然捕捉到某个频率——那是哨兵精神图景特有的震颤，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坚持住。」

她低声说给那个看不见的哨兵听，雪豹化作流光冲进密林。腐叶在靴底发出粘腻的声响，月光被扭曲的枝桠切割成碎片。当林悦终于找到那个蜷缩在树根处的人影时，她的药瓶从指间滑落，在寂静中砸出清脆的声响。

男人的作战服被撕成布条，裸露的皮肤上布满暗红色纹路，像是皮下有岩浆在流动。他的黑狼精神体正在啃食自己的前爪，鲜血滴落在满地月光里，开出一串诡异的花。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左边瞳孔是正常的人类瞳仁，右边却是爬行动物的金色竖瞳。

「别过来！」

男人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黑狼停止自残，转头朝林悦露出染血的獠牙。雪豹立刻弓起背，喉咙里滚出警告的呼噜声。

林悦举起双手慢慢蹲下，向导素从后颈腺体渗出，在空气中形成淡金色的薄雾：「我是塔的向导，可以帮你重建精神图景。」

她说话时盯着男人作战服上的编号，S-1177的金属铭牌沾着泥浆，但某个瞬间的反光让她看清了下方的小字——黑曜石计划。

记忆突然被刺痛。十二年前的深夜，戴着防护面具的研究员用针尖挑起她的一缕头发：「G-0421，你的基因链真是杰作。」

那时她蜷缩在培养舱里，透过淡绿色营养液看到隔壁舱室的男孩。他的编号是S-1177，右眼被改造成爬行类的竖瞳，此刻正隔着玻璃对她做口型：「逃。」

「你……」林悦的喉咙发紧，向导素不受控地剧烈波动。雪豹的尾巴突然缠住她的腰，将她向后拖了半米。黑狼的利爪擦着鼻尖掠过，削断了几缕飞扬的黑发。

男人踉跄着站起来，暗红纹路已经蔓延到脖颈：「杀了我，趁我还能控制……」

他的声音突然扭曲成非人的嘶吼，右眼瞳孔缩成一条细线。黑狼化作黑色闪电扑来，雪豹怒吼着迎击，两只精神体撞在一起的瞬间，林悦感觉有钢针刺入太阳穴。

这是精神链接即将建立的预兆。她强忍着剧痛释放向导素，金色雾气裹住发狂的哨兵。当她的意识触碰到对方的精神图景时，看到的不是常见的山川或城市，而是无数破碎的镜子。每块镜子里都映着不同的画面：燃烧的实验室、染血的匕首、还有她自己十二年前浸泡在培养舱里的脸。

「不！」男人突然抱住头颅跪倒在地，黑狼哀嚎着消散成黑雾。林悦趁机将精神触须探入图景核心，却在某个记忆碎片里看到令她血液凝固的画面——戴着白手套的手按下某个红色按钮，所有培养舱的指示灯同时熄灭，孩子们的尖叫声被厚重的防爆门隔绝。

那是黑曜石实验室自毁程序的启动画面。

「原来你是……」林悦的瞳孔骤然收缩，精神链接在此刻完全建立。铺天盖地的记忆洪流冲垮她的屏障，实验室的警报声、基因药剂注入血管的灼烧感、还有S-1177被改造时发出的惨叫，全都化作实体化的刀刃刺入意识海。

雪豹发出凄厉的哀鸣，身影开始闪烁。林悦的鼻腔涌出温热的液体，她知道这是精神过载的前兆，但无法停止。那些记忆正在揭开她最恐惧的真相——当年实验室不是意外爆炸，而是被人为清除证据。

「松手！」男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惊人的高温烫得林悦一颤。精神链接被强行切断的瞬间，她看到对方眼里转瞬即逝的清明：「你也会死……」

世界开始天旋地转。林悦最后记得的是雪豹用身体垫住她的后脑，以及男人右眼滚落的那滴血泪。月光突然暗了下来，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住她溃散的精神图景，像是有人小心翼翼地将碎玻璃用绒布包好。

当支援小队找到他们时，看到的是昏迷的向导和蜷缩成防御姿态的哨兵。黑狼和雪豹的精神体正以诡异的姿态交缠在一起，银色与黑色的雾气缓慢旋转，如同宇宙初生时的星云。

「立即注射双倍剂量的向导素！」医疗官的声音仿佛从深海传来，「他们的精神图景正在融合，这不可能……除非是……」

没人注意到，林悦的指尖正微微颤动。在她逐渐模糊的意识深处，有团被锁链禁锢的记忆正在苏醒。戴着白手套的手，正在某个黑暗的房间里轻声说：「G-0421和S-1177是完美的共生体，他们终将回到实验的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