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3章 孩子的父母也会哭
“现在我们左手边是一家奶茶店,招牌是布丁奶茶,难喝,旁边是一家炸鸡店,这家店我建议你最好别去,听说前阵子才被整顿过。”
“再旁边是一家早餐店,味道一般,但价格还算公道,不过老板耳朵不太好,你要是想在这买早餐估计够呛。”
“这附近有一所小学,所以每天中午和下午都会有不少路边摊,你以后走到这边的时候当心点,有些小孩子素质很低,说不定会把你当猴子参观,甚至捉弄你。”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江眠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在这附近住了快十年了,对周围的情况相当了解,虽然语气偏冷,但基本每路过一个地方都会简略介绍一番,也算是对得起某人开出的“高昂工资”了。
五百的活有五百的将就,七千的活自然也该有七千的享受,他自认为还是很有契约精神的。
阎初镜一直安静地听着,灰暗的眸子在金色的阳光下仿佛两颗琥珀。
说实话,这家伙真的很漂亮,就是说出来的话实在不好听——
“看来你有过被当成猴子参观的经验。”
还不等江眠反驳,就听她继续说道,“在你的眼里,似乎不管什么东西都是有瑕疵的。”
“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所看到的一切事物好像都不能让你满意——奶茶店的奶茶不好喝,炸鸡店的炸鸡不卫生,早餐店的早餐不好买,学校门口的孩子很调皮,这些本就是很常见的小事,你没必要特意强调一遍。”
伴随着盲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女孩的评价也清晰地钻入了江眠的耳中。
这家伙哪来的那么刁钻的关注点?
“你不想听我可以不说,况且我说的是事实。”
江眠皱眉,自己全心全意的服务居然遭到了质疑,这多少让他感到有些不满。
这家伙该不会是想找个借口把钱要回去吧?
阎初镜摇摇头:“不是不想听,只是我有些好奇你的心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负面情绪。”
负面情绪?
你一个随时想着自杀的人好意思跟我谈负面情绪?
江眠觉得莫名其妙,皱眉道:“觉得不满意就说出来,这可不叫负面情绪,非要逼着自己去迎合接受,那叫逆来顺受。”
阎初镜沉默了一会儿,并未与他争辩,而是问道:“那么在你看来,这附近有什么东西是不存在瑕疵的吗?也就是不会让你感到‘逆来顺受’的事物。”
江眠听不出来她是不是在挖苦自己,冷笑一声道:“我倒是想知道在你眼里有什么东西是有瑕疵的。”
“我的眼里空无一物。”阎初镜神色坦然道。
江眠:“……”
你怎么不说你目中无人?
不过该说不说,这话倒的确是无懈可击。
他本来不想回答这家伙的问题,但看到对方手里的盲杖,又想到自己现在正在担任“向导”的工作,犹豫片刻,还是停下脚步四处寻找了一会儿。
“马路对面有一家理发店,手艺还算不错,而且价格便宜,非要说有什么瑕疵的话,那就是老板的话太多,每次过去都能听见他问一堆问题。”
阎初镜摇摇头,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我是让你找你觉得没有瑕疵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这样的地方。”
江眠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而且你让我找的是不会让我感到‘逆来顺受’的事物。”
他发誓,要是这家伙再继续跟他纠结瑕疵不瑕疵的问题,那他待会儿就不挨个对周围的环境进行介绍了。
当然,那七千块钱也休想拿回去。
而阎初镜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出了他的不满,沉默着不再说话。
她的心情时好时坏,就像临城的天气一样难猜。
天空飞过一群不知名的鸟,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从遥远的北方迁徙而来,很快便隐没不见,在远处形成一个个逐渐淡化的黑点。
翅膀拍动间,一阵略带寒意的风从街道尽头吹袭而来,吹动了江眠的衣衫,也将少女及腰的长发吹起。
就在江眠打算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沉默许久的阎初镜忽然开口了。
“你觉得我的头发该剪剪了吗?”
“你爱剪不剪,问我干什么?”
虽然嘴上那么说,但江眠还是下意识打量了一下对方,心想这么长的头发是该剪剪了。
阎初镜抬手整理了一下被吹乱的头发,随后挽起耳边散落的发丝:“我不知道头发留多长合适。”
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些许笑意,但江眠却从中听出了某种莫名的情绪。
等等……这话是什么意思?
脑海中闪过某种残酷的可能,他忽然感觉胸口有些发闷,又怀疑这或许是某种试图博取同情的低劣伎俩,于是开口依然是不耐烦的语气。
“只要你乐意,留个光头都可以。”
“你喜欢光头?”少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现在说的是你,不要老是把话题和我扯上关系。”
“那我不想留光头。”
阎初镜微微偏过头,又问了一次相同的问题,“所以你觉得我现在需要剪头发吗?”
你一个劲问我干什么?
江眠很想抓一个路人来回答她的问题,但忍住了,随口敷衍道:“如果我说不需要剪呢?”
“那就不用剪。”
阎初镜从善如流,说着便敲着盲杖往前迈步。
“等等。”
看着女孩的背影,江眠忽然出声叫住了她。
“嗯?”
阎初镜停下脚步,回过头,露出那张苍白而精致的侧脸。
“……还是去剪剪吧,你也不嫌打理起来麻烦。”
“是有点麻烦……”
她有些不解,“可你刚刚不是还说不用剪吗?”
江眠脸色一黑:“你去不去?”
“去。”
阎初镜并没有太多犹豫,迟疑了一会儿问道,“你带我去吗?”
“不然呢?”
江眠用一种认命般的语气说道,“这地方的红绿灯跟有病一样,我不带着你你连马路都过不去。”
“我过得去。”
许久不见阳光的少女摇头,显然对此表示不认同。
“你过不去。”
“我过得去。”
“那你现在走过去试试?”
“你得先告诉我斑马线在哪里。”
“连斑马线在哪都不知道,那不就是过不去吗?”
江眠相当武断地做出了判断,不给女孩继续争辩的机会,加重脚步朝着前方走去。
“走了,跟上。”
阎初镜默然片刻,强忍住把盲杖抽打在对方身上的冲动,敲着盲杖跟了上去。
“你比我想象中更加恶劣。”她说。
只可惜这点攻击力对江眠来说实在不痛不痒:“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个卑劣的人了吗?”
“我以为你多少会收敛点。”
“那你想的也太多了……”
说话间,江眠突然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眼从不远处滚向阎初镜脚下的足球,又转头看了看几个躲在树后兴致勃勃想要看戏的小孩子,毫不犹豫地一脚把球踢了回去。
“我从不收敛自己。”他说。
阎初镜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些疑惑,侧耳倾听道:“你刚刚是踢了什么东西吗?”
“没有。”
“可我好像听到有孩子在哭。”
“孩子哭和我有什么关系?”
江眠微微皱眉,催促道,“别磨磨蹭蹭的,已经绿灯了,快点走。”
“你还说和你没关系?”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阎初镜还是在湍急的车声中加快了脚步,两人似乎都没有她是一名盲人的自觉。
“要是走慢了会怎么样?”她问。
“要是走慢了,我担心孩子的父母也会哭。”
“……”
天空再次飞过一群不知名的鸟,也不知道和刚刚那批是不是同一群。
太阳被秋日的风缓缓推动,将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