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可许人间赊账
夜风呜咽,卷起几片枯叶,在空旷的桥面上打着旋儿。
井水澄低头望着桥下那如墨的流水,河水无声,却仿佛吞噬着一切光线与希望。
他伸手轻轻抚平被风吹乱的衣角,指尖残留着一丝冰冷的触感,那是先前触碰白聪灵魂时的余温。
那只眼睛巨大、血红,充满了疯狂和毁灭的欲望,仅仅是被它注视着,井水澄便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撕裂。
他强忍着灵魂深处的剧痛,调动残存的“灵”,在身前布下一道微弱却坚韧的防护屏障。
屏障泛起淡淡的光晕,勉强隔绝了那疯狂的注视。
他不再犹豫,转身,脚尖点地,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向着来路疾驰而去。
他必须回到茶馆,找到老妪,了解石碑的秘密,阻止这场正在发生的阴谋。
身后,那只巨眼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音波如同实质,震得树林簌簌作响,落叶纷飞。
井水澄拼命地奔跑,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刺痛感。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巨眼携带着毁灭性的气息,正在快速逼近,死亡的阴影紧紧贴在他的背脊。
他必须更快,再快一点!
脚下的青石板路在视野中飞速倒退。
终于,前方出现了茶馆昏黄的灯光。
他几乎是撞开了茶馆的门,带起一阵疾风。
老妪依旧坐在柜台后面,指尖捻动着干枯的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这里无关。
井水澄冲到柜台前,气息急促,顾不上行礼,双手撑在柜面上,急切地看向老妪。
“前辈!”他的声音因奔跑而略带沙哑,“我知道了!那些失踪的人……”
老妪被他突然的闯入和急迫的样子惊得抬起头,手中的铜镊子“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滚了几圈停在柜脚。
“你……你知道什么了?”老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们的‘灵’被炼成了金线!”井水澄语速极快,将树林中的所见和推断和盘托出,“用来缝补界壁,引‘界外者’降临!源头,就在镇子中央的石碑!”
老妪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前辈,告诉我,那座石碑到底是怎么回事?”井水澄俯身,目光紧紧锁定老妪浑浊的双眼,“它藏着什么秘密?”
老妪沉默了许久,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座石碑……是青溪镇的镇魂碑,也是……一道封印。”
“封印?”井水澄追问。
“没错,封印。”老妪点了点头,声音低沉,“青溪镇地处界壁薄弱之地,自古以来便时有‘界外者’试图侵入。先辈们为了守护家园,才合力建造了镇魂碑,以全镇人的‘灵’力为基,加固封印,抵御外敌。”
“但是现在……”井水澄接过了话头,声音冰冷,“有人反其道而行,利用镇魂碑的力量,打开了界壁,迎接‘界外者’!”
“是谁?”老妪颤抖着声音,几乎是哀求般地问道,“是谁做出这等灭绝之事?”
“我不知道具体是谁。”井水澄摇了摇头,眼神锐利,“但我知道,必须阻止他,否则整个青溪镇都将化为乌有!”
“如何阻止?”老妪眼中满是绝望,“镇魂碑汇聚了全镇之力,根基深厚,我们根本无法撼动它分毫。”
“不,还有机会。”井水澄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只要破坏镇魂碑的核心,切断那些金线的来源,就能阻止‘界外者’的降临!”
“破坏镇魂碑?”老妪猛地摇头,脸上写满了抗拒,“不可能的!镇魂碑是青溪镇的根基所在,一旦损毁,整个镇子都会随之崩溃!”
“顾不了那么多了!”井水澄提高了音量,语气斩钉截铁,“若不破坏石碑,镇子便会被‘界外者’彻底吞噬,到那时,一切都将归于虚无!”
老妪再次沉默,浑浊的眼中闪过挣扎。她明白井水澄所言非虚,但破坏镇魂碑的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前辈,相信我。”井水澄放缓了语气,目光诚恳,“身为引魂灯,守护阴阳秩序是我的职责。我绝不会坐视青溪镇被毁灭!”
老妪看着井水澄那双在昏暗灯光下依旧清澈坚定的眼睛,心中的天平终于倾斜。她缓缓点了点头。
“好吧……我告诉你镇魂碑的秘密。”
“镇魂碑的核心,是一块深藏其中的石板,上面刻着九头鸟的图腾。”老妪的声音低微,“九头鸟,那是‘界外者’的象征。只有摧毁那块石板,才能真正破坏镇魂碑。”
九头鸟……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井水澄。
他猛地想起了东肯给他的那份金色卷宗,卷宗背面,同样隐藏着一个诡异的九头鸟图腾。
九头鸟衔着锁链,链尾拴着一个啼哭的婴儿……
那个婴儿的魂相……分明就是他自己!
“原来……我们才是祭品!”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全身。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并非偶然来到青溪镇,这一切,从三百年前,甚至更早,就是一个针对他的巨大阴谋。
有人利用他引魂灯的身份,利用他收集的“灵”,一步步引导他走向这个陷阱,最终目的,就是打开界壁,迎接“界外者”降临!
而他和黑猫,就是完成这最后一步的关键祭品!
“前辈,镇魂碑在何处?”井水澄抬起头,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眼中燃烧起熊熊怒火。
“就在镇子中央的广场上。”老妪回答。
“好。”井水澄点了点头,周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我这就去,亲手毁了它!”
他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向外走去。
“等等!”老妪突然叫住了他。
井水澄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老妪颤巍巍地从柜台下摸索出一个用粗布包裹的小物件,递给井水澄。
“这个给你,或许……能帮上忙。”
井水澄接过包裹,入手沉甸甸的。他解开布包,里面是一把锈迹斑斑、样式古朴的剪刀。
“这把剪刀……”老妪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是当年建造镇魂碑时,用来剪断第一根金线的工具。它……或许还记得当年的使命。”
井水澄握紧了冰冷的剪刀柄,仿佛能感受到其中沉淀的岁月和力量。他向老妪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大步跨出茶馆,融入外面的夜色中。
黑猫“井水澄”无声无息地跟在他身后,金色的瞳孔中映照出井水澄坚毅的背影。它能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正在井水澄体内苏醒、汇聚。
一人一猫,身影在空旷的青石板路上拉长,向着镇子中央,那最后的战场,疾驰而去。
青溪镇中央广场,巨大的镇魂碑如同一只蛰伏的黑色巨兽,矗立在月光之下。
石碑通体漆黑,表面铭刻的符文在月色下闪烁着诡异的幽光,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
无数丝纤细却坚韧的金色细线,如同活物般从石碑内部延伸出来,密密麻麻地连接着镇子的四面八方,另一端则没入广场上空那道不断扭曲、扩张的空间裂缝。
石碑前,静静站立着一个身影。
白色长衫,面容清秀,正是三百年前在忘川亭偶遇的那个摆渡书生!
此刻,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期待,仰望着那道裂缝。
井水澄的脚步声打破了广场的寂静。
书生缓缓转过身,看向井水澄,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你终究还是来了。”他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傲慢,“比我预想的,稍微快了一些。”
井水澄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剪刀,目光冰冷地锁定着书生。
书生仿佛毫不在意井水澄的敌意,自顾自地伸手指了指天空中的裂缝。
“看啊,多么壮丽的景象!一个全新的时代即将开启!”他语气狂热,“‘界外者’将带来真正的秩序,涤荡这污浊的人间!”
井水澄依旧沉默,只是体内的“灵”开始加速运转,周身的气流微微波动。
书生似乎有些不满井水澄的反应,他收回目光,看向井水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引魂灯,你不该阻止这一切。顺应潮流,你也能在新的世界里获得一席之地。”
话音未落,井水澄动了!
他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瞬间跨越两人之间的距离,手中的锈蚀剪刀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刺书生的胸口!
“不自量力。”书生轻哼一声,并未移动脚步,只是随意地抬起右手,向前轻轻一拂。
嗡——
一道凝实的金色屏障凭空出现,挡在书生身前。
剪刀的尖端精准地刺在屏障之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却无法寸进。巨大的反震力传来,井水澄只觉手臂一麻,被迫后退了半步。
“放弃吧。”书生的声音带着嘲弄,“你的‘灵’,根本无法与镇魂碑的力量抗衡。”
井水澄稳住身形,眼神没有丝毫动摇。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运转的“灵”毫无保留地灌注到剪刀之中。
锈迹斑斑的剪刀表面,竟隐隐浮现出古老的纹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他再次前冲,这一次,速度更快,力量更猛!
剪刀再次刺向金色屏障的同一点!
“咔嚓——!”
这一次,不再是清脆的碰撞声,而是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金色的屏障如同被重击的玻璃,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随后轰然破碎,化为点点金光消散在空气中。
书生的脸色终于变了,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怎么可能?这把剪刀……”
井水澄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趁着屏障破碎的瞬间,欺身而上,剪刀再次递出,目标直指书生的咽喉!
书生反应极快,身形向后急退,同时双手快速结印。
“敕!”
随着他一声低喝,周围空气中的金色“灵”力疯狂汇聚,在他身前化为数十柄闪烁着寒光的金色利剑,如同暴雨般射向井水澄!
井水澄瞳孔一缩,立刻放弃追击,挥舞着剪刀格挡。
“叮叮当当!”
密集的碰撞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
每一柄金色利剑都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井水澄每一次格挡都感到手臂传来巨大的冲击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身体也开始感到沉重和疲惫。
但他不能退缩,他必须坚持下去!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口袋里露出的青铜铃铛一角。
东肯给他的铃铛!用来稳固界壁的道具!
一个念头瞬间闪过他的脑海。
他猛地侧身,避开几柄擦身而过的利剑,同时左手闪电般伸入口袋,掏出了那个小巧的青铜铃铛。
他没有任何犹豫,五指猛然发力!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青铜铃铛应声而碎!
“叮铃——”
一道无形却异常清晰的音波以井水澄为中心,如同水面的涟漪般,瞬间扩散至整个广场!
这铃声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法则之力。
音波所过之处,那些悬浮在空中的金色利剑仿佛失去了支撑,纷纷凝滞,然后如同冰雪消融般,化为点点金光溃散!
书生凝聚的力量,竟被这铃声硬生生打断!
“这是……镇界铃?!”书生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
就是现在!
井水澄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将全身残余的“灵”力全部爆发出来,速度提升到极致,身影化作一道残影,瞬间出现在书生面前!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剪刀,古老的纹路在刀身上亮起,对准书生的心脏,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下!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剪刀深深地刺入了书生的胸膛,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白色长衫。
书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剪刀,眼中充满了不甘、愤怒和绝望。
“你……你竟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了几声嗬嗬的声响。
他的身体失去了力量,缓缓向后倒去。
在倒地的瞬间,他的身体如同风化的沙雕般,迅速崩溃、瓦解,最终化为一堆细密的尘土,被夜风一吹,便消散无踪。
广场上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镇魂碑依旧散发着不祥的光芒。
井水澄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因“灵”力透支而传来阵阵刺痛。
他看着地上那堆尘土,知道战斗还没有真正结束。
他还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事情要做——破坏镇魂碑,彻底阻止“界外者”的降临!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座巨大的黑色石碑。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然袭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灵魂深处炸开。
他停下脚步,痛苦地按住了额头,身体微微摇晃。
“怎么了?”黑猫焦急地绕着他转圈,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我……我的记忆……”井水澄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痛苦,“它们……回来了……”
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看到了自己诞生于一片混沌虚无之中,化为一盏微弱的灯火,飘荡在幽冥之间,成为了阴府最初的引魂灯之一。
他看到了自己无数岁月里,行走于阴阳两界,接引着迷途的灵魂,看着人间的悲欢离合,生死轮回。
他看到了三百年前,自己并非无意中来到青溪镇,而是遵循着一个模糊的指引,来此地收集特殊的“灵”,用以换取一种名为“遗忘”的沙子……
他终于明白了,三百年前的摆渡,并非善举,而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有人利用了他对“遗忘”的渴望,引导他收集了足够的“灵”,为今日打开界壁埋下了伏笔!
而那个指引他的人,很可能就是刚才那个化为尘土的书生!
“原来……我一直……都只是棋子……”一股巨大的悲哀和愤怒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吞噬。
“不,不是这样的!”黑猫焦急地用头蹭着他的裤腿,“你不是棋子!你只是……在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
“存在的意义?”井水澄喃喃自语,眼神迷茫,“引魂灯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突兀地从他灵魂深处涌现出来。
这股力量并非来自阴府的法则,也并非他收集的“灵”,而是更加温暖、更加复杂的东西。
那是他在人间无数岁月中,从白聪的父亲身上感受到的沉默的爱,从老妪眼中看到的守护的决心,从无数逝去灵魂残留的情感碎片中汲取到的……人性!
爱、善良、勇气、牺牲、责任……这些属于人类的情感,此刻如同涓涓细流汇入江海,在他的灵魂深处凝聚成一股磅礴而坚韧的力量!
他终于明白了。
引魂灯存在的意义,或许并不仅仅是遵循规则,引导亡魂。
更是……守护!守护那些值得守护的东西!守护这脆弱却又充满光辉的人间!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夜色,死死地盯住那座散发着邪恶气息的镇魂碑,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决绝。
“今天,我一定要毁了你!彻底阻止‘界外者’降临!”他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再次迈开脚步,冲向镇魂碑!
他将体内那股新生的、属于“人性”的力量,毫无保留地注入手中的古老剪刀!
剪刀上的锈迹仿佛被这股力量洗涤,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古老的纹路清晰可见,散发出强大的气息!
他高高跃起,双手紧握剪刀,对准石碑核心处——那块隐约可见的、刻有九头鸟图腾的石板,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下!
“咔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响彻整个青溪镇!
那块象征着“界外者”的九头鸟石板,应声而碎!
镇魂碑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巨大的碑体开始剧烈地颤抖,无数道深邃的裂纹如同闪电般在碑身上疯狂蔓延!
那些连接着空间裂缝的金色细线,失去了力量的源泉,如同被剪断的琴弦般,纷纷崩断、消散!
天空中那道扭曲、狰狞的空间裂缝,也开始剧烈地波动、收缩,最终缓缓闭合。
“不——!”一声充满不甘和愤怒的咆哮从即将闭合的裂缝中传出,但很快便被彻底隔绝,消失无踪。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轰隆——!”
失去了核心支撑的镇魂碑,再也无法维持形态,轰然倒塌,碎裂成无数大小不一的石块,散落在广场之上。
弥漫在广场上的邪恶气息,也随之烟消云散。
石碑倒塌后的废墟中央,露出了一块更大的、深埋地下的基石。
那块基石上,同样刻着一副诡异的图腾:一只巨大的九头鸟,用锁链紧紧缠绕着一个正在啼哭的婴儿魂相……
正是井水澄最初的模样!
“原来……我们才是祭品……”井水澄看着那幅图腾,终于彻底明白了所有真相。他和黑猫,从诞生之初,或许就被某种存在选中,成为了打开界壁、迎接“界外者”降临的最终祭品。
为了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为了彻底斩断“界外者”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他必须做出选择。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那股刚刚觉醒的、温暖的人性力量。
然后,他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他缓缓睁开眼,弯下腰,伸出手,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轻轻抚摸着黑猫油亮的皮毛。
“小黑,”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你说,人性……值多少灵光?”
黑猫猛地抬起头,金色的瞳孔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它明白了井水澄要做什么。
“你……你要做什么?”它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结束这一切。”井水澄站直身体,目光望向刚刚破晓、透出鱼肚白的天际,“献祭我所拥有的一切,彻底隔绝他们。”
“不!不要!”黑猫发出凄厉的叫声,扑上来想要阻止他,“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不要这样!”
“没有了。”井水澄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这是最好的选择。”
他深吸一口带着清晨凉意的空气,然后,毅然决然地,将体内那股融合了无数人间情感的、属于“人性”的力量,彻底引爆!
这不是攻击,而是……献祭!
嗡——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粹而温暖的光芒,从井水澄的体内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青溪镇!
这光芒并非摧毁,而是净化,是隔绝!
往生河水仿佛受到了感召,在无人可见的维度逆流冲天!
井水澄献祭了自己从诞生之初,到认识人性、理解人性、拥有人性以来,所积攒的、所感悟的、所拥有的一切!
他的“灵”,他的记忆,他作为引魂灯的漫长岁月,以及那刚刚萌芽、无比珍贵的人性之光……
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最纯粹的能量,构建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青溪镇,将这个世界,与“界外者”彻底隔离开来。
当第一缕真正的晨光刺破阴云,洒满大地时,青溪镇入口处那块古老的界碑,无声无息地化为了齑粉。
旧的界限消失了,新的秩序正在建立。
广场上,光芒散去。
井水澄的身影变得极其黯淡、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晨风中。
他怀中抱着同样变得透明的黑猫,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过寂静的长街。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也越来越轻盈。
他知道,自己即将回归虚无。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从怀中取出了那台老旧的相机。
“咔嚓。”
相机吐出了最后一张相纸。
相纸在晨光中慢慢显影,最终定格的画面是:一片温暖的金色光雨中,一盏崭新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引魂灯,正在缓缓升起。
那是他,也是他存在过的证明,更是新生的希望。
……
遥远的“回忆录”照相馆。
暗房中,东肯放下手中的放大镜,看着桌面上那张刚刚通过特殊方式显现的卷宗背面——九头鸟衔着锁链,链尾拴着啼哭的婴儿。
他拿起那枚被井水澄捏碎后又自动复原的青铜铃铛,轻轻摩挲着。
“规矩……改写了吗?”他低声轻笑,带着一丝玩味。
他将最后一张显影的相纸,浸入了特殊的显影液中。
相纸上,原本空白的三生石一角,缓缓浮现出一行崭新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小字——
“许人间赊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