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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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吉雅赛音兄弟

徐鹏辉吃了闭门羹,悻悻回到住处抽起烟来。

这个乍看起来有些冒失的年轻人有着光辉的工作履历。

徐鹏辉那年28岁,1993年警校毕业后到云南某个县公安局工作,被分配至禁毒大队。

由于特殊的地理因素,其他在内地工作的同学连毒贩都没见过的时候,徐鹏辉已经参与过许多次毒贩的抓捕,还立过一次二等功,这经历都可以够吹一辈子了。

学历高,工作能力强,年纪轻,在大家看来,徐鹏辉有着光明的前途。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这看起来光明的前途在1999年那个春天发生了转折,把他推向了自责的深渊。

1999年春天,徐鹏辉在某个派出所挂职锻炼。

这个派出所离边境几百公里,在一个刮着大风的傍晚,徐鹏辉和往常一样,跟同事小吴在镇上的汽车客运站巡视,两个年轻人闯入了他的视线。

这两个年轻人面容消瘦,神色紧张,一人背着一个帆布包,手里捏着一瓶矿泉水,坐在车站的座位上不停地张望,看起来不是本地人。

徐鹏辉警觉起来,因为此地虽然毫不起眼,但不少毒贩都会选择到这里转车,躲避警方的追查。

徐鹏辉跟小吴使了个眼色,走到两个年轻人面前:“把身份证拿出来我看看。”

那两个年轻人抬起头来,用徐鹏辉不太听得清楚的方言说:“什么?”

“身份证。”

其中一个年轻人拿出身份证来,另一个表示没有带,徐鹏辉看了一眼,是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地名,上面写着吉雅赛音。

那个有身份证的年轻人说:“他叫吉日格勒,是我弟弟,我们是双胞胎。”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从哪里来的?”

那两个年轻人答不上来:“我们是做药生意的,来运药的。”

“车票拿出来我看看!”徐鹏辉感觉有些不对劲,“快点,之前的车票也一起拿出来。”

那两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年轻人有些害怕,哆嗦着把车票拿了出来。

车票是从边境某地过来的,这符合徐鹏辉的判断,他大概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了。

“你们两个自己来的?”

“不是,那个叔叔带着我们来的。”叫吉雅赛音的孩子抬起头来看了门口一眼,“啊?他刚刚就坐在那里,去哪里了呢?是不是上厕所了?”

徐鹏辉没有注意到,就在他盘问两个年轻人的时候,门口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悄悄起身出了车站,跑进一个窄窄的巷道,消失不见了。

“你们两个在这里别动!”徐鹏辉意识到情况不妙,让小吴看住两人,自己赶紧冲到门口四处看了一眼,街道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影,他又冲回候车室,去了厕所,厕所里也没人。

徐鹏辉就在厕所里搜了他们的身和包包,什么也没搜到。

徐鹏辉骂了一声,他意识到,大鱼已经逃脱了:“你们两个,跟着我去派出所。”

“可是,我们的车快要走了。”

“你们暂时坐不了车了。”

回到派出所,徐鹏辉和同事马上开始审讯。

徐鹏辉打量着两个受到惊吓不知所措的年轻人:“说,你们去那边做什么药生意?”

吉雅赛音声音有些颤抖:“那个叔叔让我们帮他带药,他是做药生意的。”

“药呢?”

“他们让我们吃下去了。”

“在哪里吃的?”

“埋骨地。”吉日格勒告诉徐鹏辉,“我听到有一个人跟我们说欢迎你们来到埋骨地。”

徐鹏辉皱起眉头:“什么埋骨地,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跟我们细细说说,是什么人带你们去的?”

吉雅赛音告诉徐鹏辉,前年过了年后,兄弟两人跟着父亲到沿海某地打工,在一个工地帮人盖房子,具体的地方兄弟俩说不上来,只知道那个楼盘叫幸福家园,那年回家过年的时候,爷爷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

第二年父亲就在家照顾爷爷,把兄弟两人交代给工头何建强。

这个工头是吉雅赛音的父亲飘来出去打工的时候认识的,已经好几年了,飘来让何建强帮兄弟两人拿着工钱,过年的时候再拿给他们带回来。

飘来把兄弟两人送上前去工地的长途班车,让何建强来车站接他们。

兄弟两人没见过外面的世界,除了在工地干活外都不敢出去转转玩玩,害怕走丢了。“我们相信何建强,每个月工钱都给他,我爹让他过年前帮我们买车票送我们坐车回去。”

不到过年,工程就结束了,工人们都结了工钱陆续回家。

吉雅赛音兄弟总拿不到钱,最后他们忍不住了发问,何建强就让兄弟俩在工地等上几天,因为他取回来的钱发完了,他下次去银行取钱来就给兄弟俩,买车票送他们回家。

“那是什么地方?”徐鹏辉问。

“不知道。”吉雅赛音摇摇头,何建强说完就离开了工地,兄弟两人以为他去取钱了,满心欢喜地等着拿到钱回家过年,可是兄弟俩等了几天,何建强也没有出现,工棚里剩的东西都快要吃完了,何建强也没有出现。

有一天早晨,挖掘机的声音把兄弟俩吵醒了,几个保安过来到工棚说:“你们两个,快走了快走了,我们要把工棚拆了!你们的活已经干完了。”

“可是,我们还没拿到钱。”吉雅赛音着急起来。

“那我们可管不了,要找你们工头拿。”

“他不见了。”

“我们也管不了。”

挖掘机几下就把工棚拆了,兄弟俩没办法,就只能到了外面,他们没有单独出门过,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向什么人求助,只能到了一条小吃店比较多的街上,捡着别人吃剩的东西维持生存。

过了十来天,四十来岁的陈良出现在兄弟俩的世界里。

那天早晨,兄弟俩和往常一样,在一个垃圾桶里翻吃的,他们的衣服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

陈良看了兄弟俩一阵:“嘿,你们两个过来。”

吉雅赛音抬起头来:“你叫我们?”

陈良点点头:“就是叫你们。”

说罢,他在旁边的包子铺买了四笼小笼包,朝着兄弟两人晃了晃:“来,吃这个。”

兄弟俩高兴得不得了,狼吞虎咽地在路边吃了起来,很快就把小笼包吃完,又把一大碗汤喝下肚,这些天来,他们没有像现在一样吃过一顿饱饭。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从哪里来的?”

吉雅赛音和陈良讲了自己的遭遇。

陈良说:“这个死绝良心的何建强骗了你们,他带着你们的钱跑了!这样吧,你们跟着我,我给你们吃的。”

“你是做什么的呢?你认识何建强?”吉雅赛音问。

“哦,我是做药材买卖生意的。何建强这个烂人,怎么会不认识?”

“我们能帮你做点什么吗?我爹告诉我们不能白吃别人的东西。还有,你能帮我找到他吗?”

“这个要慢慢来,他不在这里了,有机会我会帮你找到他,把你们的钱要回来。在这之前你们就跟着我,你们可以帮我带带药材,我还可以给你们钱。”

“那没问题,我们苦够钱就回家了。”

“行。”

陈良把他们带回住处,给他们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那段时间,陈良就让兄弟两人在他住处,哪里也不让他们去,兄弟两人有吃的,闲着就睡觉,感觉比在工地好多了。

过完年后不久的一天,陈良就跟两个年轻人说:“我要去买药了,你们跟我去。”

“去哪里呢?”

“去云南。”

“云南,那是我们的老家呀。”吉雅赛音很高兴。

“那就好那就好。”陈良说,“我们明天就出发。”

兄弟俩觉得白吃陈良那么久也挺不好意思的,终于有机会可以帮他做事,而且是去自己老家做事,心里就高兴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跟着陈良坐上了去云南的火车。

兄弟俩没坐过火车,非常兴奋,两天两夜之后,他们到达了昆明,住了一晚之后又坐上了去边境的汽车。

兄弟两人也不知道去的是什么地方,记不起来名字了,反正那地方看起来和自己的老家不太一样,陈良带着他们在那儿玩了两天,告诉他们这是边境地区了。

他们住在一个连卫生间都没有的廉价小旅社里。一天夜里,睡得很沉的兄弟俩被陈良喊醒:“走,我们带药去。”

兄弟俩跟着陈良出了宾馆,几辆摩托车接着他们到了一座山脚,兄弟俩跟着陈良从一条小路翻过山,到了一座小镇,陈良告诉他们这是缅甸。缅甸他们知道,两个人大吃一惊,怎么就跑到缅甸来了。

陈良告诉他们,这种药国内不卖,是走私过来的,要从缅甸运进去。

兄弟俩觉得陈良是好人,就没怀疑。

第二天天黑后,又来了几辆摩托车接他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摩托车拉着他们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兄弟两人被带到一间简陋的茅草屋里。

屋里点着一支蜡烛,陈良说他有事要出去一下,就走出了茅屋,风呼呼地刮着,兄弟俩害怕起来。

不多时,几个背着枪的男人推开门,进了屋子。

一个男人奸笑着打量着他们说:“欢迎来到埋骨地,小伙子们!把这些东西吞下去!这是你们老板要带的药。”

他丢了一堆丸状的东西在兄弟俩面前。

兄弟俩有些害怕,又有些不解,什么药需要这样吞下去带呢?

那几个人取下枪对准兄弟俩:“吞下去,不要咬破了,这药贵得很。”

他们两个只好照做,吞下之后,那个说话的男人满意地笑了笑。

这时候陈良也从门外走了进来:“不好意思,刚刚让你们兄弟俩受惊吓了,这就是我要你们帮忙带的药,有些特殊,所以要吞进肚子,不能让警察查出来。这次帮我带回去,我就让你们回家。”

兄弟俩看到陈良出现很高兴,知道是他的药就没怀疑更多了,跟着陈良回到了国内,一路上,陈良只给他们吃水果、喝水,不让他们吃饭。

“后来,你就把我们带来这里了。”吉雅赛音说。

“你们知道你们带的是什么东西吗?”

“不知道,我们只知道是那个叔叔让我们帮忙带的药。”

“你们知道带你们来的那个叔叔叫什么名字吗?”

吉雅赛音摇摇头:“我听到有人叫他良哥。”

“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吉雅赛音又摇摇头。

“这样我们可没办法帮助他们,你在笔录里把这事情讲清楚。”徐鹏辉告诉负责做笔录的同事小吴。

看起来这两个年轻人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情,他和同事把年轻人带到卫生院拍了X片,确实肚子里有东西,让医生开了药,回到派出所让两个年轻人吃下,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盆,让他们拉到里面冲干净。

不多时两个人就把吞下去的海洛因排了出来,徐鹏辉和同事称了重量,两个人吞了足足有700克。

两个孩子表情轻松了许多,他们觉得任务完成了:“叔叔,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恐怕不行了。”徐鹏辉眼神低垂,不敢看他们的眼睛,拿出手铐将他们一只手铐了起来,手铐的另一端铐在休息室的椅子臂上。兄弟两人大吃一惊:“为什么要铐我们?”

徐鹏辉说:“因为你们带的这玩意。”他没告诉他们那是什么东西。

在休息室等待公安局的人来押运兄弟两人的时候,徐鹏辉打开影碟机,放了一部周星驰主演的电影《唐伯虎点秋香》。

那两个孩子没看过电影,看得哈哈大笑起来,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命运是怎么回事。他们以为自己只是帮别人走私药罢了,不会有多大事,那纯洁的笑声让徐鹏辉极为难过,有那么一刻,他后悔自己抓了他们。

电影看完之后,吉日格勒问徐鹏辉:“叔叔,还能给我们再看看吗?”

徐鹏辉忍住眼泪,又给他们看了一遍,直到公安局的车来把他们接走送去看守所。

徐鹏辉讲故事的时候眼眶是红的,无论多少次讲起来都是这样。

每一个有良心的人听说这样的事情都会如此,更何况一个亲手经办这样一个案子,心里充满了正义的警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