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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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飘来的独白(一)

飘来讲故事的时候目光如炬,甚至让我忘了他是身处监狱死刑犯所在处——等待死亡的地方,也让我忘了这是监狱,我就像冬夜坐在火坛旁听老人讲故事一样入迷。

作为一个不算出色的故事叙述者,我总是喜欢听人讲故事,又把听来的故事加工之后讲给别人听。

但有的时候,我竭尽我毕生所学加以蹩脚的修饰复述的故事还远远不如讲述者自己娓娓道来讲得好听,还不如把好的叙述者精彩的讲述原汁原味记录下来与大家一起感受呢!

下面是飘来的独白: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恶事做绝的时候,报应迟早会来。

我从猎杀黑熊的时候,我的直觉就告诉我,一定会找到何建强。

看到那头黑熊倒下的时候,我就在内心里许愿,只要让我找到何建强,我愿意以我的性命来做供奉。

要杀掉何建强,就像杀只鸡一样简单。

可是,在找他的这个过程,可是让我吃透苦头呢!

好在我决定复仇的时候,已经没把自己当成一个活人了,为了复仇,我做什么都愿意,什么苦我都能吃得下。

说实话,吉雅赛音兄弟的死一开始彻底击溃了我,让我一度活在痛苦的深渊中茶饭不思、无法自拔,那种心痛欲裂的感觉你无法体会得到。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甚至已经感觉我就像行尸走肉,心里想,要不然跟着他们兄弟两人一起死去算了,一了百了。

可是,有一个大雨滂沱的雨天,我看到雨过天晴,太阳从乌云中钻了出来,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低头一看,在一汪混浊的水塘边,一只被暴风雨淋得浑身湿透的蝴蝶在努力地扇动着潮湿的翅膀,试了无数次才飞起来离开地面。

那一刻我才感觉到,我还活在世上,还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呀!

有一股气回到我的身体里来,复仇,我心里产生了这个念头,绝不能让何建强活在这个世上。

于是那天,在吉雅赛音兄弟死去之后,我鼓起勇气第一次对着镜子。

镜子里的我已经消瘦许多,眼睛深陷入眼眶,面无血色,胡子已经好长了,快连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了。

“啊,飘来啊,你看看你这样子?你怎么去复仇呢,你现在这样连鸡都抓不住了呢!就算是赴死,那也要像一个人一样死去,你得振作起来呀!”我心里想。

我拿起剪刀,把长的胡子剪去,又用温水泡了泡,才用刮胡刀把它们刮得干干净净,这让我看起来精神许多。

又过了几天,我感觉元气恢复得差不多了,于是我决定去猎熊搞一点钱,如果没有钱的话,在大城市里真是寸步难行呢。

却想不到,一来到就被人抢去了那么多,好在我坚持下来了,从那天坐上那个胖师傅的货车起,我就感觉到,老天爷降下的运气来到我这一边了。

有时候,你不得不相信,一个人真的能给你带来好运呢!

一路上,那司机问这问那,什么他都感觉很好奇,觉得我生活的地方是个美妙的地方,谁会拒绝别人对自己的家乡大加赞赏呢?

如果一个人赞美你的家乡,那你们就已经建立起很好的友谊基础了。他让我感觉到了在城市流浪这段时间从未有过的人间真情,人与人之间都是这样和谐那该多好呀!

我告诉他家乡的风土人情、民间故事,他告诉我他走南闯北四处奔波所见的奇闻异谈。

五六个小时的车程,我觉得很快就过去了,我甚至有些舍不得下他的车呢!

就快到X市的时候,他问我:“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复仇。”我觉得没有必要隐瞒他。

“复仇?那祝你好运。”他没有多问什么,可能是他走南闯北见识得太多了吧,车停了下来,“要到了,真的祝你好运!”

我拿出五十块钱给他:“我没多少钱,给你点油钱。”

他拒绝了:“出门在外,都不容易,遇到是缘,不讲这个。”

我爬上车厢,把自行车拿了下来,他跟我摆摆手,启动汽车走了。

就这样,我到了从未到过的X市。

虽然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叫作城市的地方,但我依旧感觉到自己与城市那种无法拉近的距离感。

这里只有模样差不多的高楼矮楼和那些千篇一律画着各种线条、种着相同树种的道路。

与老家的道路不同,老家的小路每一截都有每一截不同的风景,每一座山峰都有每一座山峰的风格。

我血液里流淌的是江水,是起伏的山峦,而这次来到这里,我不确定是否还能见到它们。

今夜我住哪里?明天我去何方?

这些我头一次来思考的问题,已经不能困扰我了,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就快找到何建强了。

还好那是一个晴朗的夜,我熟练地找到一座立交桥,在坚硬的柏油地板上铺起行李,看着远处的天空暂住下来。

在这里,只有这天上的一弯新月与家乡所见的相似,这又让我想到妻子新月,多好的一个女人啊。很快,我就要去与他们团聚了。

我已经习惯了在这样车来车往的地方入睡,很快我便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来时,太阳还没出来。

今天去哪里呢?这个问题在过去一段时间一直困扰着我,但是现在却不再困扰我了,我的目标是何建强,我只需要按照我的直觉指引就可以了。

那天我的直觉让我往东边走,我就骑着自行车往东。

一路上,我遇到行色匆匆的人,他们神情严肃,赶着去上班,只有一些退休模样悠闲的老头老太太,他们坐在小摊前面的小桌子上,慢吞吞地吃着早点。

路上我路过一个工地,往里面看了一眼,我的直觉就告诉我,何建强不在这里,于是我没停留,继续往东边骑去。

这条大路并不是一直往东,有时候它会偏向东北方,有时候它又会偏向东南方,但总体而言走势是朝着东方的。

我一边骑着单车一边观察,遇到的人无数,但是我确信何建强不在他们中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骑到了这条大路的尽头,路的尽头是一片沙滩,我再往前望去,那就是我从未见过的大海了,一轮红日刚好从远处的海平面缓缓爬起来。

这就是大海啊!

清凉的海风拂过我面,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来。

“我的马蹄所至,天上天上去,海里海里去!”我想到了父亲给我所讲的蒙古兵远征时候的古老诗句。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湛蓝的大海,像一座雕像一样,那些到沙滩上游玩的人都没能影响到我的思绪。

果然,水除了能让我们活下来之外,还有着抚慰人心的功能呢。

等到太阳升高,汗珠从我耳边流了下来,我才回过神来。

我确信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忘记了复仇这件重大的事情呢!

我准备离开之前,突然有一股力量驱使着我走进沙滩,走到靠近海水的地方,我在沙滩上跪下,捧起一捧砂子来,让它们从我手指间滑落。

我恭恭敬敬地给大海磕了个头:“大海啊,快让我找到何建强吧!”

海水拍打着沙滩,没有回应。

从海边回来后,我有种强烈的预感,我就快要遇到仇人了,因为我的眼皮跳得厉害,有时候甚至会激动得咳嗽起来,感觉有一股血液要从喉咙里喷出来一样。

之后的每一天,我都追随着我的直觉,我的直觉想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虽然依旧没有见到何建强的影子,但是我知道我距离他已经不远了。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你猜我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了那头在挂蜂崖被我猎杀的黑熊。

我不知道那是在什么地方,那里都是笔直的山峰,和老家那高大浑厚的大山不一样,这里的山小座小座的,秀气、陡峭。

山上没有草木,只有裸露的沙石,那里也没有什么生命,没有风的时候只有一片死寂。

起风的时候,风在群山之间回荡,像鬼哭狼嚎一般。

在天上看的话,你会看到有且仅有一条绿色的河流像长蛇一样在这些小山间蜿蜒前进,走近看的话,水又是清澈的。

虽然周围的沙石被太阳晒得发烫,但河里的水却是冰凉的,快被太阳晒到虚脱,嘴唇裂开了深深的口子的我冲到河边大口喝水,洗了一把脸。

抬起头来时,我看到在我旁边不远处,那头黑熊坐在河边掩面哭泣。

“阿尔斯郎啊,阿尔斯郎啊!你为何要我性命呢?”

“我缺钱,我要替我的两个孩子报仇,可是我没足够的钱。”

“那你也不能杀了我啊!”

“当时我已经来不及打工攒钱了,因为警察已经注意到何建强了,他与毒品有沾染,如果被抓到被关进去的话我就没办法复仇了!”

那头黑熊停顿了一会儿:“好在我的两个孩子满一岁了,能独自觅食了,不然的话,它们怎么办啊?”

我感觉懊悔不已:“这账要记到何建头上!”

那头黑熊又说:“这账怎么能记到他头上,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钱不是被抢去了吗,不是你的,注定就不是你的,所以你白白地杀了我啊!”

“我会谢罪的。”我说,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猎杀黑熊得来的钱确实被洗劫一空了,没有这笔钱,我也能完成复仇的事情呀!

“我会谢罪的。”我又说了一遍。

“天下间的父母都一样啊。”

我听到这句话之后,黑熊就转身爬走了,它爬上一个陡坡,转了个弯就不见了,只有那松散的沙石还在滑落下来,打破河谷的沉寂。

这个梦不像梦,像真实的一样,但我身下坚硬的柏油路面告诉我,这真的是一个梦。

无论如何,我对黑熊的愧疚无法消除,就算我以死谢罪,也无法消除我对它的愧疚。

讲到这里,飘来停了下来,喝了一大口水。

我迫不及待:“接下来呢?这个梦做了以后你就找到何建强了吗?孟扶桑和徐鹏辉他们两个不也是去找何建强了吗?”

飘来说:“是的,他们两个确实是去找了何建强,因为他们从一些线索中推断出来何建强可能与那个神秘的男人有些关系,找那个身份不明的男人难度大,相比起来找何建强则容易得多。”

我点点头。

“有一天晚上,我在一条街上看到了孟扶桑和徐鹏辉,他们也跟着来到X市了。当然,我没有被他们发现。我开始有些担忧,害怕他们在我之前找到何建强。”

“后来呢?”

“几个猎人同时盯上了一个猎物,很有意思,不过后来运气站在了我的这一边,我在他们之前找到了何建强。”

“你真是运气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