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情人骨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章 风沙里的相遇

这里是西部的一个偏远小城,地处戈壁边缘,一年刮两次风,每次刮半年,风沙大得让人无可奈何。哪怕把房间擦得一尘不染,关紧门窗后,下班回来,你还是会看到一层薄沙和满窗缝的沙子。

像它缺少绿色的环境一样,这个城市同样缺乏浪漫,也不会有童话。

城里的人们生活节奏缓慢,按部就班,论资排辈,没有太多的职场厮杀、硝烟弥漫。这里也没有“海龟”“海带”,一个硕士生就是高学历了,同样也没有超级富豪和钻石王老五,一个身价几百万的人在这里就可以被称为“大款”,而身价千万的就算是“至尊”了。

灰姑娘生在这里是比较可惜的。

方玉是个安静又平凡的女孩,样貌平平,二十八岁,至今未婚。父母都是工薪阶层,家境也从不宽裕,勉强供她和弟弟上完大学。而她,高考发挥得不好,上了一所二流大学,毕业后乖乖地回来上班。

在老师眼中,方玉样貌平平,成绩较好,好到不拔尖,人也不疯不颠,当然是不出众的,更没什么特别的才艺。这样的乖孩子,对于老师而言,过目就忘。

在同事眼中,她本分、安静、话语不多,刚进工厂时踏实肯干、不怕脏累、谦虚好学,所以大家对她多有好感,后来大家渐渐发现,方玉是个冰雪聪明、悟性超强、记忆力超一流的人。

她所在的财务部门全是老同志,都成了“老油条”,把工作都推给了她。

有时方玉会想:如果这八个人的小组中其他七个人同时请假,这个小组也是可以运转正常的。

生活如温吞水一般,方玉到了适婚的年龄,也有许多相亲的机会。可惜她看上的人看不上她,看上她的人她看不上。这如同绕口令一般不停循环的方式,让方玉本人都慢慢地有些不耐和厌倦,却又期望着下一次。

相亲还是要进行到底的。因为大龄女青年的尴尬就是每到一处,三句话开外就是“关心”的话题,让她本人想躲又不忍离开:

想躲是因为大家会刨根问底儿地问你自身的条件和你对未来另一半儿的要求,当然也会提点意见和建议,三万个人说九万遍,大同小异,烦不胜烦;不忍离开是因为希望大家也能偶尔留心帮着介绍个未来的相亲对象,最好能彼此合适,结成良缘,完成结婚任务。

是呀,这个年龄的男男女女,已经是在找结婚对象了,而不是相爱的人。

爱情无比奢侈,拥有的人真的不多。

今天是月底,每个月最忙的一天,那个投资考察团偏偏今天来考察,张部长、厂长和一帮市领导陪着参观厂区。张部长平均每十分钟就要打个电话给方玉,要数据,要参数,要这要那,让方玉根本不能安心地结账。最后的结果是:账对不上!到中午时,张部长才放过她,估计是陪着考察团的人吃饭去了,方玉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开始对账。一个月,几千笔凭证,一个个查过去,她眼睛花了,手翻麻了,屁股坐得都僵了,还是查不到那笔二十万账目出入的原因。

炎热的夏天,刮来一阵燥热的风,桌子上便又是一层沙子,方玉烦躁地撇下账本,走出办公室,想换换脑子,顺便解决午饭。

厂区依旧是噪音轰鸣,这增加了她的烦乱,方玉向工厂的酒店走去,她每天三餐都在那里解决。四星级的酒店门口停满了奔驰、宝马、悍马这些好车,看来考察团的人是在这里用餐。这个热闹凑不得,方玉忽地想起原料库的数据好像有点问题,就绕了过去。

刚拐个弯儿走近库房,就看见有个人在低头点烟,方玉急忙大喊:“把烟掐了!”

但是烟已经被点着了,正叼在人嘴上,那个人大概没意识到是在说他,没什么反应。方玉急忙跑过去,伸手就把烟从他的嘴上不客气地夺了下来,扔在地上,赶紧踏上一脚,踩灭,这才松了口气。

“你怎么搞的?严禁烟火!库房!知道不?”方玉厉声地说着,带着呵斥的口吻。

对方有些呆滞地低头看着被她用脚拧成灰迹的烟,好像被喊得有些懵了。好久,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她。

那是一张方正的脸孔,方玉猛地一惊:“武辄?”她喃喃地唤出了那个名字。

对方认真地看她一眼:“对不起,我没注意,不知道这里不能吸烟。”神情中却有倨傲。

不,怎么会是武辄呢?方玉定定神,笑着摇摇头,没有再看对方,恍恍惚惚地转身走了。

武辄,那个在梦里呼唤了她将近二十年的人,还有,那个缠绕了她二十多年的梦!可是,真的很像……

武辄……

“你记住,来世我终会找到你,你逃不掉!我会把你的冷酷无情百倍地还给你!”那双浓眉下熠熠夺目的双眸里闪射出冰冷的杀气,肃杀无比,充满力量的双手拽着她的衣领,几乎把她瘦弱的身体拎了起来。

“武辄……”她哀求地低呼他的名字。

“别那样叫我,你不配!”他狠绝地把她扔下,踉跄地走了,挽在头顶的发髻松散开来,长发垂落,丝丝缕缕。

“武辄!武辄!”被摔得倒地的女子容颜凄美,哭喊着,但是那远去的背影没有丝毫的留恋。

这就是和方玉做伴同行了二十多年的那个梦境,只有这么一个片段,但不停地重复、回放。

方玉不相信灵异和轮回,但是这件事也让她有些诧异,一直以来她对此事的解释是:对爱情懵懂时,被言情小说荼毒得过了,所以某一篇的情深似海被她深深记忆,难以忘怀,于是偶尔入梦。

她觉得,被武辄抛弃的女人依稀就是自己,因为那种凄楚的绝望感如同身受。

梦中的武辄有着一张颠倒众生的刚毅面孔,方玉爱屋及乌,不忍心忘掉这个有些凄美的梦,甚至拿他与那些相亲见面的男人相比,没有一个及得上的。她暗笑自己的孩子气无数遍,却还是忍不住。

有时又傻气地想,和这样一个梦中的帅哥谈一场虚无的恋爱,是不是也算爱过一场?毕竟有记忆以来,陪伴她时间最长的,其实就是这个叫武辄的人了。但是刚才那个人的面孔,着实让她震惊:一模一样,真的,除了神情,几乎一模一样!

方玉恍恍惚惚地在一旁的树荫下待了一会儿,定定神,然后向办公室走去。

怎么会有这种事?一个有着和武辄同样面孔的人,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地站在她的面前……

巧合,巧合,绝对是巧合。

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组合起来的人,难免会碰巧变成一样的。方玉这样告诉自己。

她穿过酒店前的小广场向办公区走去,手机又响了,她看看来电——张部长。当领导就是好,可以把手下人调动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她忙接起:“部长大人,你得给我报手机话费。”

“没问题,给你个大红包,快,这个月的盈利额出来没?”

“没有,今天三十一号,正在结账,要结果得到下班。”

“你有没有个大概的数?”

“和上个月差不多,好像要好些。”说着就把上个月的盈利额报了出来,数字精确到千位数。张部长满意地挂了电话。

方玉看看手机,嘟囔:“连个谢谢也不说。”穿过广场回到办公室继续面对枯燥的数字来对账。心中却有个影子总在盘旋,直在懊悔——

怎么忘了问他是哪个部门的?可能不是厂里的人,厂里的人不会在原料库外边抽烟的。那是哪儿的人?可能是考察团的,也可能是陪同的政府工作人员。

还是算了,再见面又能怎么样?难道跟他说:你是我梦中的……怎么说呢?……梦中的情人?

真怪异!方玉打了个哆嗦,埋头苦干。

邵恩立在窗前,望着那个空旷的酒店广场上正站在那里打手机的女孩,就是她刚才冲上来拽走了他的烟,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无理地对待,当时自己很懊恼,可是过后想想,她其实处理得很正确。

那个女孩子也像别的初次见到他的女人一样,一脸的“惊艳”,可是又不同,因为他后来分辨出来,那是真正的惊讶,认错人的惊讶,然后她就像梦游一样地走了。这多少打击了他的自信心。

身边的财务部张部长又给那个叫“方玉”的人打电话。张部长身材矮胖、笑容满面、极其油滑、酒量超一流,是酒场上必不可少的活跃气氛的人。可一被问到涉及财务方面的东西,他就到一旁打手机、问下属,如果这是在自己的公司,他肯定直接把张部长辞了,然后任命那个叫方玉的当部长。

不过,西部地区嘛,难免有些人浮于事,他无奈地想。

听到张部长挂断了电话,可巧,楼下那个女孩子也挂断了电话,走了。她不会就是那个方玉吧,邵恩在心里猜,似有若无地笑了。

“邵总,这个月的数还没出来,今天正结账呢,下午下班就能出来。”张部长笑眯眯地过来对他说。

“那就算了。”他已经意兴阑珊了,与这个厂的合作其实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扶植西部,对口合作的任务。他们这次来,其实更多的是来摸摸这个企业的底,回去商讨一下合作的程度和投资力度。

“我想去你们的财务部转转。”

“可以可以,”旁边的徐厂长赶忙说,“不过今天财务部月底结账,乱七八糟的,你看要不,明天再去?”

“不了,一会儿去吧。也就是看看,我们也不会打扰他们工作的。”其实越是忙的时候,越能看出一个部门、企业的工作效率、水准和管理水平。

徐厂长皱着眉看了看张部长,很是担忧:这个邵总经理话不多,眼睛却很毒,而且极其内行,问的问题也都是节骨眼儿上的事儿,很是难对付。他突然要去财务部,那里根本就没有被列在考察范围内,毫无准备,也不知会不会出状况。

张部长向他挤挤眼儿,暗示他“放心”,有方玉在,那丫头,精透着呢,出不了状况。

邵恩从窗户的反射里看到了张部长和徐厂长的眉来眼去,无聊地把视线转向远方。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去财务部也只是个幌子,中午那个扔他烟的女孩,她是“方玉”吗?

她的眼睛,不,是眼神,很像一个人,那个叫“田姜”的女人。虽然面目不同,但是那眼神,太像了……

陪同邵恩来财务部的是徐厂长、财务部长、办公室主任和销售部长,与他同来的董事和那几个副总由市委的领导陪着去了生产车间和成品库。

这家企业的财务部养着三四十号人,邵恩摇摇头,他所在企业的业绩是这家工厂的十几倍,财务部也才十来个人。

张部长领着头,带着他们刚走进走廊,就听见会计室里传出来的争吵声。因为天热,领导们又都忙着接待,楼里没人,所以门大开着,里面的人也毫不避讳地放开嗓门儿说着话。

一个清亮细婉的声音缓缓地说着:“你觉得二十万是个小数目对吧,你的理财师要是少给你报了二十万的收入,你也会是这种态度?”

这种话语基本能算得上是尖刻,但偏偏说话的人语气平和,能用这种方式吵架的人绝对属于心机深沉一类的。对方也确实被激怒了,尖着嗓门就喊了起来:“方玉你别得瑟,别以为张部长现在宠着你,你就厉害得要上天了,不过就是个打工的,你有什么?出了这个厂子,你什么也不是!”

“我确实什么也不是,您就别替我操心了。”那个被骂的方玉倒是还沉得住气,依旧是不冷不热、不急不躁、还有些懒散的口吻,仿佛被骂的不是自己,反倒替对方担起心来,“你身体不好,别气坏了,其实我要是你,就不来上班了,每天被一个穷丫头看不起,何苦来?出了这个办公室,你当你的厂长夫人,可是在这里,你就是个会计,不好意思,我恰恰就是你的领导,你得听我的。”说到这里,方玉的声音显出了凌厉的气势,甚至有股子威严。

对方看来已经气疯了,破口大骂起来,阵势很是惊人,那个方玉便没有再出声。邵恩心想:这个方玉可以!连这么蛮横的厂长夫人也敢这么对待!他留意到身边的徐厂长脸色铁青。

走廊里张部长已经急了,快步跑进了会计室,低声不知说了什么,里面立时安静了下来。

徐厂长尴尬地向邵恩笑了笑,硬着头皮把他领进了门:“来,邵总,这就是我们的财务部核心地方,所有的账目都在这里。”

邵恩刻意留意了一下办公室里的人,在他们进来之前只有两个人——

一位是中年妇女,脸气得通红,气息不稳。张部长站在她身边,低声地说着话,赔着笑脸,显然她就是那位“厂长夫人”——正哀怨地看向徐厂长,脸上有要哭的架势。

还有一个女孩子站在电脑桌前,对他们的到来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面目平和,看着桌上的账本出神,身上一股子懒散劲儿,好像刚才把人那样恶毒骂过的不是她。邵恩留意地看了她一眼——就是中午时“抢”他烟的人。方玉,果然是她。

“我想看一下你们的财务软件,可以吗?”邵恩对徐厂长说。

徐厂长看向张部长,张部长看向方玉,方玉讶异地看向邵恩,邵恩此时也正双目炯炯地看着方玉。

她显然对他的出现吃了一惊,但是很快就镇定了,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徐厂长和张部长,垂眼微微一笑:“可以。”很是不在意,那样子分明就是说——微机账里能看出什么?

方玉坐在电脑前把账目打开,一边演示一边解说,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比徐厂长还老道。邵恩站在她身边,不由得多看她两眼:平凡的五官,除了拥有西北人少见的细腻白皙的皮肤外,毫无特色可言。但是她的神情,却越来越让他心惊:和“田姜”如出一辙,也是那种近乎冷漠得毫不在乎。

“好了,就这样吧。”邵恩打断了方玉的介绍,微机账做得非常之好,他比较满意。

直起身,他看到刚才那位“厂长夫人”已经被打发走了,只有徐厂长和张部长陪着他。邵恩径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抽出一根烟,点着,说:“跟我们公司合作有条不成文的规定,我们要百分之十的折扣,完全是暗扣,而且你们的账目中也不能体现,能做到吗?”说完看着徐厂长,等待回答。

徐厂长看向张部长,张部长有些迟疑:“这倒是惯例,可是我们的账还没有这么做过,都是用让利的方式体现,不然那么大的资金缺口没法解释,审计也逃不过。”说着用目光和方玉商量,方玉偏着头,不动声色,但是思忖的目光和微蹙的眉头透露出她在飞快地转着脑子。

看来这个方玉才是这个厂子里的财务主管。邵恩长长地呼出口烟气:“你们商量吧,这个问题不解决,合作无法开始。”

屋里一时陷入了沉默,那个专注思考的女孩子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没有注意到屋里其他三个人都在注视着她。

徐厂长和张部长在等着她的回答,邵恩却不是,他紧紧地盯着面前这个平凡的近乎不起眼儿的女孩子——她叠着双腿坐在椅子上,面向着着他,却没有留意他,手肘搁在椅子的扶手上,十指一一相抵,互相轻轻地点着,显示出她在动着脑筋。不露声色的面孔,低垂着的眼帘,只有睫毛时而慢慢地扑扇着,半遮着眼睛。

这个神情!邵恩的心底里渐渐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近乎恐惧。他忽地站起来,烦躁地走到窗前,不停地吸着烟。

从来这座城市的路上,邵恩就开始了这种莫名的烦躁感,此时这种感觉终于达到顶点,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叫方玉的女孩是使他几欲失控的根源,但还是忍不住从窗户的玻璃里寻找并端详她的影子。

良久,邵恩看到玻璃中折射出的那个人影的嘴角微微牵起,划出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弧度,然后听到了她的声音,依旧是听不出情绪的语调:“可以。”

邵恩转过身盯着方玉,她也正看着他,两张面无表情的脸对视着。

“好,待会儿跟我的财务总监细谈。”说完他走了出去,徐厂长和张部长马上跟了出来。

方玉终于长呼出一口气,真是耗神!

查了一中午的账,才发现那二十万的缺口是因为厂长夫人有一笔凭证没有及时下账,而且锁在她的抽屉里没有交给其他会计,目的无非是想卡着,趁机跟供货方要点儿好处,但是却影响了月底结账,害的她费了那么大的劲,而且被夫人同志仗势欺人的一顿撒泼。这些其实都没什么,最让她头晕的还是那个酷似武辄的男人。

原来他是投资方的人,而且看来身份不低。刚才方玉不知是用了多少定力才让自己在他面前保持镇定,跟他待了不到几分钟,那压力,比跟厂长夫人吵架还大,太累!他肯定也认出她了,毕竟她几个小时前非常无礼地“教训”了他一下。

松懈后的方玉感到无比的困倦,终于伏在桌子上,沉沉地睡着了。

晚饭时,方玉莫名其妙地接到了徐厂长的电话,让她陪考察团吃饭。这种场合是有的副厂长和大多数部长都没资格参加的,她一个小会计怎么能轮得上?她满腹狐疑地向酒店走去。

当她来到指定的房间时,酒桌上只有三个她认识的人,公关部的美女酒神凯丽和销售部部长,还有那个被徐厂长称为“邵总”的人。其他都是禀昇集团的人,但她都没见过。

简短的介绍后,她被安排到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边。销售部部长说:“方玉,这位可是贵客,禀昇集团的财务总监,宋先生,你们好好聊聊。”方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要她来谈公事的,可是这些事不是要在办公室谈吗?而且也应该是和徐厂长、张部长谈,什么时候轮到自己这个无名小卒直接登大雅之堂了?

桌上的人,都带着别有深意的眼神打量她,只有那个“邵总”只是在她进门的时候对她礼貌性地笑了笑,然后就不再理她,一副拒人千里的架子。

方玉不好多问,她不习惯这种场合,只好把自己当可有可无的人,坐在一旁和宋总监偶尔答一两句话,对方也没有把话题往合作的事儿上引,这让方玉更加摸不着头脑。

饭桌上的气氛一直很好,所以她也就心安理得地吃饭,可是心神却一直盘绕在那个“邵总”身上,她能明显地感觉到,他虽然应酬着酒来酒往,但也一直留意着自己。

武辄,难道真的是你?

方玉惶惑了……

这顿饭吃完,凯丽和方玉并肩往宿舍楼走。

“方玉,真看不出来,你可够能耐的,怎么把投资方的总经理给弄住了?”凯丽微有些醉意,所以话很直。

方玉吃了一惊:“什么意思?”

凯丽痴痴地笑着,勾着眼睛看着方玉,说:“那个邵恩邵总呀,他点了你的名,要你来陪酒。平时真小看你了!”

“胡说什么,他不是让我和他的财务总监商量事儿吗?”方玉平静地说。

“哄谁呢?这些事儿用得着叫你去吗?那个宋总监和你谈了吗?一桌子他们的人,你进门之前都话里带话地说要看看邵总的‘新人’,谁还不明白?”

“什么意思?”方玉有些惊恐地问,她就怕被扯进男男女女的话题里去。

“那个邵总一副桃花相,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我劝你,小心点儿。”凯丽的眼睛一眯,大大的媚眼抛给了表面无波,心中却惊涛骇浪的方玉。

“我又没招他,再说,我这种人,不漂亮、不聪明、没气质、没才艺,他怎么能看上咱这小地方的人?你呀,神经过敏!你看见他跟我说一句话了?”

方玉说给凯丽听,其实也是说给自己听。

凯丽上下打量了方玉几眼,笑了:“倒也是,这些大城市的有钱人,看上谁也不可能看上你呀,灰姑娘也是要有资本的。”

凯丽的这话其实挺打击人的,不过方玉没往心里去,她早已被别人和自己打击惯了。满脸青春痘的人还会在意再多长个暗疮?方玉的平凡,是全世界公认的。

夜色清朗,皓月当空,月晕很大,预示着天气会有变化。明天考察团的人坐清早的飞机离开,那个邵总对她会有什么意思呢?就算有什么,自己几斤几两重,方玉还是明白的。

总是有些不舍的,他和武辄出奇相似,不仅是外貌,连神情气质都酷似,都是冷冰冰的,还有种令人望而却步的酷寒。不同的是,武辄比邵恩年轻些,也威武些,邵恩让她觉得心机更深沉些。

第二天考察团没有走成,因为沙尘暴来了。天昏地暗,这让这些生活在南方秀美城市的人们新奇得不得了,一个个的坐在酒店一层的游泳馆里,隔着透明的玻璃向外看。

方玉一夜没睡好,那个梦又来了,而且异常清晰。可能是因为白天见了邵恩,夜里武辄的那张脸与邵恩的重合:方正的脸孔、剑眉入鬓、星眸朗目、坚毅而微厚的唇角,刚挺的轮廓。

她依稀记得以前看过的电影《神话》,里面的场景很美,故事里梦境与前世之间的纠缠,凄美又浪漫,可那是电影,似有若无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总有种鬼附身的感觉。她擦擦额头的冷汗,害怕了:是不是应该去上个香什么的,再这样继续下去,梦就要成噩梦了。

七点多钟,天光刚刚大亮,忽然就起了沙暴。刚刚还是蓝天白云的夏日清晨,转眼间飞沙走石,也就五分钟,天地间就只剩下一片橘红,太阳的光芒已经被完全遮挡,能见度也就几米,空气中弥漫着沙土尘埃,呼吸间全是土腥气。

这样的天气按惯例是不用去上班的,可是今天是报账、出数据的日子。方玉犹豫了一下,还是穿上外套准备去办公室。再说,一个人待在宿舍也怪没意思的,电脑都在办公室,上网打发时间也快。

她用纱巾把头发裹严,这样待会儿就不至于一头的沙,出了宿舍楼向办公楼走去。

风已经不是很大了,但是天空在下沙子,过筛似的抖落一地,路过酒店时,方玉看到那几辆豪华车还停在那里,估计考察团的人走不了了,这种天,飞机怎么起飞?

办公楼里里一个人也没有,没人打扰,方玉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做完账后,她打开外网,上了会儿网,倍觉无聊,慢慢地,思绪就飞了,脑海里转来转去的都是武辄的脸、邵恩的影子,还有昨晚莫名其妙的晚餐……

她烦躁地挥了挥手,想像赶走苍蝇那样赶走心里杂草一样蔓延的各种猜测和揣摩,顺便也赶走那个考察团,她觉得,只要邵恩走了,她就清净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其实,惦记着别人东西的贼也很难啊!方玉感觉自己仿佛那个贼似的,在惦记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心里痒痒的,却又胆怯着、憧憬着,还有恐惧着。

“你一个人在?”身后忽然传来陌生的男声,在寂静了一上午的办公室响起,伴着空旷走廊的回声,着实吓了方玉一下。

她猛地回头,看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邵恩!

他一身黑色的着装,悠闲地倚门站着,双手抄在裤兜里,不知来了多久,一贯冷峻的脸上稀奇地有了些微笑意,身边没有随同和跟班,独自一人。

墙上的挂表指着上午十点,窗外却是如同夜色一般的沙暴天气,因为天气昏暗,所以室内开着灯,空气里充斥着的尘沙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出一片迷蒙。方玉看着邵恩,有种穿过岁月看前尘的感觉,面前依稀站着那个梦中的人,她真的有些恐惧了。

“怎么不说话?被吓着了?”邵恩的笑容略微扩大了些,他已经领教了面前这个女孩子的平静无波,此时的微怔可是她少有的表情。

方玉已经恢复了自然:“邵总,您来这里是为了……”她很客气地打开了话题。投资方的总经理独自一人微服私访吗?

“和你聊聊天儿,反正也走不了。”邵恩好像很熟络地走进办公室,坐在昨天坐过的椅子上,正好在方玉的侧边,可以把她看个通透。

“哦?”方玉靠向椅子里,鞋跟一点,把转椅转过来,面对着他,面色一晒,毫无不自在的神情,竟有一丝不屑。她心里的猜度更大了:陪他的人多的是,厂方不知有多少节目和公关人才在排着班儿等他,可他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和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小会计聊天,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别误会,你很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所以来跟你说会儿话。”邵恩看着方玉,淡淡地说。

如果是别人,如果是以前,方玉肯定以为这是一种搭讪的方式,可是面对这张脸的主人,她却没有怀疑,因为事情对于她更传奇:他像她的梦中人。

当然,她不想和他聊,这就像鸦片,会很快上瘾,而且很难戒断,她不想尝试。就让武辄只是一个梦里人,邵恩只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大城市白领,这两个影子最好彼此相安无事,不要有任何牵扯。

所以她选择了沉默和冷淡,邵恩对她的态度摆明了不在乎,依旧坐着,两人就这样静坐着,你看我,我看你,依旧是没有情绪的两张脸,谁也不让谁。终于邵恩轻轻地笑了,方玉也有些不好意思,勾了勾嘴角,气氛缓和了一些。

“你是个很冷淡的人。”邵恩说。

“彼此彼此。”方玉回敬。

“我不是。这里的气候我不适应。”邵恩认真地纠正道。

方玉无所谓地扬扬眉,心想,与我何干?

“你听说过‘田姜’这个名字吗?田地的‘田’,生姜的‘姜’。”邵恩忽然问。

“听着耳熟。”方玉开始在脑海中搜寻,但是除了莫名的熟悉感,她真的找不到对应的影像。

邵恩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就又平静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很多人都觉得这不像个人名。”

方玉没有回答,两条微蹙的眉越靠越近,这个名字真的越来越让她有种熟悉感。

“谁的名字?”思索半天,没有结果,她问邵恩。

“一个女人,你和她很像。”邵恩说。

“她不会是和你有情感纠葛吧。”方玉笑着说,邵恩的表情说明这个女人能干扰他的磁场。

邵恩笑了:“武辄是谁?”

方玉忽地睁大眼睛看着邵恩。

邵恩没料到这个问题能引起面前这个内敛低调的女孩如此剧烈的反应,看来那个叫“武辄”的人,对于她很重要。他依旧平静地问:“那个被你错认成是我的人,叫武辄吧,我和他也很像吗?”

方玉没有说话,武辄是她一个人的梦,谁都不知道,那天与邵恩初相见时,她一时脱口而出,没想到却被他记住了。

沉默继续笼罩在办公室里,邵恩打破了沉默:“挺佩服你的,敢和厂长夫人吵架。”

方玉笑了:“过奖!”她平时可不是这么出彩的人,偶尔发挥一下,居然闹大了。那位夫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不过无所谓,反正她的辞职报告也打好了,过一两天交上去,然后走人。

“我可不敢跟我们董事长的夫人叫板。”邵恩笑着说。

方玉淡淡地说:“有容乃大,无欲则刚。”

“说起来容易。”

“做起来也很容易。”

话说到此就又继续不下去了,邵恩暗暗摇头,这个方玉真的有一句话就收尾的本事。

此时,电话响了,方玉如释重负地接起,她已经快坐不住了。

“方玉?”

“对,我是。”

“你好,我是高俊立。”

“你好。”方玉回忆了一下,想起是前一阵子相亲认识的人,没想到在时隔半个月后接到他的第一通电话。

“这两天出门了,刚回来,所以才给你打电话。”对方带着歉意地说。

方玉心想:恐怕是又相了几个亲,觉得姓方的女子还算是里面较好的,所以才“出门了”又“刚回来”吧,借口太烂。她看了一眼邵恩,他也正看着她,根本没有回避的意思,无奈地说:“没有关系,我知道你很忙。”

对方聊了几句沙尘暴的话,方玉嗯嗯啊啊地答应着,然后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而后挂断。

“男朋友?”邵恩微笑着看对面的女孩子,看来相处不久,话语间都很客气冷淡。

方玉合上手机,她不想和邵恩有过多的接触,很痛快地说:“是。”

邵恩笑了,恋人之间的电话可不是这么客气的,比“相敬如宾”还宾。

他的笑意方玉看出来了,她站起身客气地说:“对不起,邵先生,我有事要出去一下。”这是已经在逐客了。

邵恩无所谓地笑笑,起身先走出了办公室,耐心地站在走廊等方玉锁上门,然后并肩往出走。

方玉忍无可忍地站住了:“邵总,你没事儿吗?老跟着我干什么?”

邵恩看了看她烦躁的表情,若有所思地说:“你和我待在一起不自在?”

方玉正色说:“是很不自在,你是高贵的客人,应该有专人陪同,我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接待不好你。”

邵恩笑了:“真的吗?”

方玉看着那张英俊的脸,认真地说:“邵总,你这样,挺无聊的。”说完转身快步下了楼,把邵恩甩在烟尘弥漫的楼道里。

再见邵恩是一个月以后,方玉已经辞职。通过同行的介绍,兼着三个私企的会计,有时忙碌到通宵加班,有时悠闲得在白天逛街,时间比上班时自由了很多,收入也高了许多。

接到张部长电话的这天,她正在陪高俊立和他的儿子吃快餐,张部长请她回工厂帮个忙,处理一下和禀昇集团的账务,其实就是回邵恩说的关于做暗账的事情。这个账,她走的时候还没有做好,因为她的离开,问题一直没有被处理,没办法,财务部除了她,不是些等着拿工资的主,就是不知该怎么处理的新员工。

她抽个空,第二天去了工厂,其实解决的方法她早就琢磨好了,但她现在不是厂子的员工,当然不会白干。这次,厂里给了她很好的报酬,她开心之余还请了几个要好的同事一起午饭,然后回了市区。

不过,事情没有完,几天后张部长又给她打了电话,希望她能陪同新到任的财务副部长一起去趟禀昇集团,就一些细节与对方达成协议。毕竟是待了四五年的老东家,再加上张部长对她不错,又有一笔丰厚的谢礼,方玉比较痛快地答应了。定好行程,和那个姓李的副部长上了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