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童年的碎影

我出生于河北农村的一个普通家庭，那时家境贫寒，生活的重担沉甸甸地压在父母肩头。后来，父母在母亲的家乡——河南最西部的一座小城市里安顿下来。尽管生活依旧充满艰辛，但那段时光，却是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这座小城不大，地处三省交界，因盛产黄金，在那个年代发展得颇为不错。我在1996年年底离开，如今，就想写写童年记忆里那些难忘的人和事。

在我开始记事的时候，父母还在一起，姐姐比我大三岁，我们住在教堂后面的一个院子里。院子门口的土墙头又低又破，进了门往左拐，就能看到房子的正面。那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平房，中间是一扇两扇对开的门，两边各有一扇窗户。再往左边走几步，有一个磨盘，那是院子向外凸出的一块地方。从这里走过去，能看到别人家的院子，那家地势比较低，有一间挺大的房子。我对那间房子印象深刻，是因为房子的主人养了好多鸡。小时候，母亲曾怂恿我跳进院子里去抓鸡，年幼的我心里害怕极了，抓完鸡后连门都没关，结果里面的鸡都跑了出来。

就在这座房子东边的一间屋里，我留下了父母最初吵架的记忆。父亲脾气急躁，一点就着；母亲则声嘶力竭地争吵。我和姐姐站在一旁，吓得不知所措。现在我才明白，养活一家四口，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时我还见过粮票，一分钱在生活中也经常用到，物价的变化也很大，生存始终是这个家庭面临的最大难题。

1993年，这座城市撤镇设市，一时间繁华尽显。游戏厅、大哥大、桑塔纳轿车都纷纷出现，晚上人们在露天广场跳舞，《路灯下的小姑娘》的旋律飘荡在夜空中，迪斯科成了那个时代的主旋律。可在这段记忆里，父母已经分开了。我和母亲、姐姐住在筒子楼里，很少能见到父亲的身影，只有过年的时候，他偶尔会出现，而我总是满心期待着能看到他。

在筒子楼生活的几年里，我开始上小学了。我生性贪玩爱闹，在学校里闹出了不少事。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天性到底是怎样的，好动、好奇心强，破坏力也不小，这大概就是老师和同学们对我的印象吧。其实父母并不是这样教导我的，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在电视上看了太多香港和国外的暴力电影。

我们住在筒子楼二层东边的中间位置，那是一个两居室，左边是卧室，外面那间既是厨房又是客厅。在那里生活的时候，家里买了电视和收音机，是那种放磁带的。家里有很多四大天王和其他歌手的磁带，我经常摆弄快进和慢进按钮，听着那些怪异的声音，自己傻呵呵地笑。母亲不在家的时候，尤其是暑假，她会把我或者我和姐姐留在家里。那些暑假里，《西游记》被我看了无数遍，换个频道还是《西游记》。偶尔能看到国外的科幻电影，那是我最喜欢的。

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尤其喜欢水。每年夏天，我都会去东边的涧河玩水，顺着湍急的水流往下漂。可我一直都没学会游泳，有一次还差点出了大事。我和姐姐不小心走进了沙坑，差点被淹死，幸好被路过的好心人及时救了起来。从那以后，姐姐再也不敢玩水了，可我却不长记性，依旧叛逆得很，母亲说什么我都不听。她总爱说我“和你爸一样”，打我的时候毫不留情，打完之后又心疼地安抚我。现在我才明白，教育，尤其是家庭教育，会受到原生家庭、周边环境和时代的影响。我可能真的不是个好管教的孩子，到现在都还是这样，或许就是个不好管的成年人。

三年级期末的时候，我留级了。有一次学校开运动会，唯独没让我参加，那时我觉得自己就像个被抛弃的孩子。可没想到，转机突然就来了，我竟然意外地喜欢上了数学，或者说，是喜欢上了我的一位女同学。

这位女同学的妈妈和我妈妈很熟，经常来筒子楼找我妈妈聊天。妈妈还开玩笑说要给我们订娃娃亲，每次听到这话，我都会害羞，但心里其实暗自喜欢她。新学期开学，我们居然被分到了同一个班，老师安排男女同学分成两排，按个子高低排序。我看到她排在第三位，就踮起脚排在了第三位，如愿以偿地和她成了同桌。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觉得自己特别聪明，现在想想都佩服自己当时的小心机。

当喜欢的人就在身边，那种开心简直无法形容。可上课时，我却发现了我们之间的差距。她成绩中等，而我完全就是个学渣。有一次上数学课，老师点了五六名同学上讲台做题，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我最后一个被点到名字。站在讲台上，我大脑一片空白，等同学们一个个都做完题回到座位上，我随便填了个答案，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那一刻，我的脸火辣辣的，都不敢看旁边的同桌。老师批评了我，就在这时下课铃响了，同学们都争先恐后地跑出教室。以前我肯定是跑得最快的那个，可那次我却愣愣地看着黑板上的那道题。突然，我灵光一闪，一下子就明白了这道题该怎么做。心里正暗自高兴，上课铃又响了，幸运的是，这节课还是数学课。老师又在黑板上出题，这次我第一个上去写出了答案，然后头也不回地回到了座位上，果然答对了。从那以后，我的数学成绩一直都是100分，我经常拿着成绩单给妈妈看，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这就是我学习成绩突然转变的真实故事，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就是那么巧，就像有句话说的：想要得到一件东西，就得让自己配得上它。没过多久，老师就把我调到了别的座位，可我还是会时不时地看向她的位置。

她就像我心中的灰姑娘，总是爱笑，夏天喜欢穿裙子，扎着两个马尾辫，感觉就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一样。

和其他兄弟姐妹一样，我和姐姐也经常打闹。但我知道，不管是在外面还是在家里，姐姐都很护着我。在学校里被高年级同学欺负，姐姐会挺身而出保护我；我犯了错，姐姐会帮我向妈妈求情，让我少挨些打。

每年过年的时候，这座城市就特别热闹。社火是这里的特色，各个村子都有自己的表演队伍，长长的队伍在街上巡游，两边挤满了人。那时我个子小，挤在人群里根本看不到表演，还经常把自己弄丢，虽然啥也看不到，但还是爱玩，天不怕地不怕的，不过每次也都能安全地回到家。

跟着妈妈和姐姐生活的时候，还能吃些好的、穿些好的。后来爸爸把我接走了，我和爸爸一起生活了半年多，之后爸爸托叔叔把我送回了老家。我知道爸爸做了很长时间的水泥工，包工头经常拖欠工资，爸爸又太老实，不懂得去争取。我上学每天要走两公里的路，中午回到家，如果爸爸还没回来，我就只能饿着肚子去上学。爸爸住的地方条件很差，屋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下雨下得大的时候，屋里还会滴滴答答地漏雨。爸爸最常做的就是面食，我也不挑食，很能适应这样的生活。

在我离开后的一段时间里，姐姐来看过我。爸爸还带我们去了娘娘山，那是冬天。我们顺着小溪往上走，在石头底下翻找螃蟹，那是我记忆中最深刻的一次出游。我们还沿着探矿工人在峭壁上开凿的小路探险，有一个地方需要跳过去，我往下一看，头晕目眩，吓得当场就哭了。当时那个小小的鸿沟，对我来说却好像怎么也跨不过去。爸爸两只脚跨在两边，把我抱了过去，我才战战兢兢地继续后面的探险。

敏感、好动、思维跳跃，这就是我对自己的评价。

去年，母亲去世了，安葬在一个风水很好的地方，那个地方对面的高山就是娘娘山，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母亲的一生，远不止我记忆中的这些故事。虽然1996年我们离开后，彼此之间产生了一些隔阂，但我心里永远爱着她。母亲是伟大的，她一直希望我能过得好，可我却很晚才真正长大，这个代价太大了，让我时常怀疑自己，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心中家的归属感，能不能拥有一个温暖的家，拥有两个相爱的灵魂。

在过去的日子里，我通过阅读学习了很多心理学知识，重新审视自己和父母的行为方式。我不敢轻易评判父母的对错，他们来自河北和河南两个不同的地方，本身就存在文化差异，再加上经济上的压力，父亲在母亲的城市里始终没有归属感。

母亲走后，我才发现自己心里一直有个执念。父母后来都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可我感觉自己始终没能真正融入其中，尽管表面上和他们相处得还不错，但其实我一直都没有真正做自己。

每个人的家庭情况都不一样，像我这样复杂的家庭，需要面对的心理问题更是难以理清。自主感、可胜任感、归属感，这是良好关系的三个要素，可我始终没能在各种关系中找到这三者的平衡。

直到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才好像什么都能放下了，也才开始慢慢找回真正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