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予生路月下明远志
“此物气味,蚊虫不敢近。若将其燃烧,方圆数里毒障可驱。”
古时的所谓毒障毒云,多是蚊虫聚集而成。马良有对此专门了解过。
他将香囊拆开,然后把其中的东西打开给冯综细看。
冯综用手细细地将每一种都拨开看过,然后认认真真地再重新聚拢复原。
“艾草叶片,苍术根块,雄黄粉末。”
“这些东西,南中多有生长,不算是什么稀罕物什,对吧?”
“老爷,您这话说的对也不对。”
冯综皱了皱眉:
“雄黄且先不论,这前两种东西,虽说常见,但主要获取还是靠野生挖来。我们家中那几亩田地,光是种些粮食都难以饱腹,哪有功夫去栽种这些玩意儿。”
“您要是要这种东西,少量还好说,要是量大些,可是相当难找。”
“我并不为挣钱。”
马良笑着摇摇头。
“商人的确向利益而去。但是你明明看出来了,我并不是商人。”
“我刚刚听你说,你们这劫掠行当,只袭击那往来的商人。这么说来,周遭农户,关系可还好?”
“还好。我那茶庄散了后,全靠左邻右舍接济才得以撑过一段日子。如今我虽行些腌臜事情,又怎么敢做背刺之事,反将邻人的生计夺了去?”
“那便好。我且援助你些银钱,然后你将你那茶庄重建起来。”
“老爷……”
冯综支支吾吾。
“怎么?”
“雨水袭扰之后,我那茶庄已尽数让那山体滚落的泥浆毁了去。想恢复原样,恐怕是一大笔开支。您没必要为了我这样的人如此破费……”
泥石流啊,那确实是……
既然如此,索性换一种办法:
“那你就用我的银钱雇些工人,就在那冲下来的泥浆之上平整土地,就此改作农田。”
还能这样?
冯综一愣。
“山洪所毁土方,多肥沃无比。你平整之后种些粮食,然后在周围种些艾草将其围住。艾草生长根须繁盛,有固土之效。”
“这……能行吗?”
其实马良所说不过是农业上的常识。
只是冯综搞得茶庄多是下人在打理,而他负责一些商业上的行为,所以听起来有些陌生。
“小农脆弱,因而重建也要轻松的多。你且去试试。”
马良将一袋钱塞到冯综的手里。
手中的分量很真实。
真实到冯综感觉一切都太过不真实了。
“老爷,你我非亲非故,更何况我几个时辰前才刚刚要袭击你;你不枭我的首示众也就罢了,还要给我这些钱财。您究竟图什么?”
马良嘿嘿地笑。
人不能总把自己定位在一个十分清高的位置上,否则既会束缚自己,也会疏远别人。他从和刘琰谈过话之后,就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他很坦诚地展示自己的欲望:
“你权且当我图名便是。”
冯综听完后不语,只是一味地磕头。
象征性地让他磕了几个之后,马良将他搀扶起来:
“你若是再多些动静,我这车可就要散架了。”
“恳请老爷告知名讳,综日后一定报答!”
马良摇摇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不必这么想。若是从今日之后你能过好生活,便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随后,他敲敲马车的边缘,示意王平帮他送客。
王平接到指令,便一个纵跃跃到车门旁:
“走吧?还等什么呢?”
冯综听罢,缓缓地退出车去。
他的瘦马已经在一旁候着了。从马活跃的姿态来看,刚刚应该是也被喂了不少草料。
他没有上马。
牵着马缓缓走出几步之后,冯综郑重地转过身,对着马良的马车跪拜行礼,然后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您就这么放他走了?”
王平望着远去的一人一马闷闷不乐:
“刚才他那手下箭再射准一点,您可就要遭难了!”
“所以他不是付出了代价了吗?”
马良不以为意。
“我看啊,只怕是他这番回去,还是要死性不改——本身他们就为劫财而来,早就不在乎什么死的活的。现在倒好,人全吃饱喝足拍拍屁股跑了,钱您还主动给他们一笔!”
王平撇嘴:
“天底下再也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子均,你看他们的面相,像是南中蛮夷吗?”
“这倒不像。那当家的看起来颇为犹豫懦弱,还像是读过些书哩。”
王平说完,突然想到马良也是读书人,顿时一阵尴尬。
好在马良并没和他计较这些。
“蛮夷畏威而不畏德,若是未经开化之人,应当恩威并施;可这批歹人明显是走投无路,才不得已成为匪盗。以言相劝,以理相服,以币相赈,可使之善。”
“我看您就是想当然。我就没看出来他们哪无路了。”
王平哼了一声。
“这山中的贼寇,哪个不是一个个身世凄惨又有一大堆难言之隐?若是一个个都这么同情下去,那我看我们也不必去做什么生意了,你且作这南中的马圣人,我当那王圣人便是了!”
近之则不逊。王平和马良待久了,又看他如此行事,说话也随便起来。
不过这种随便的态度,马良反而觉得更加舒服。
此行前去永昌凶多吉少,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以心交之的将士当然比以威规之的值得托付的多。
“你这般言语,就证明心中还是有认可我行为的地方。”
马良不与他计较,反倒是一反常态地认真给他解释起来:
“若非走投无路,为何打劫商队会带着农具?”
马良从车上跳下,指着不远处地上遗落的一柄农具。
这是刚刚那些人走的匆忙,不知是谁遗落在这里的。马良和冯综在车里沉默着往外看时,他便发现了这个东西。
也就是这些细节,才改变了马良的想法。
“他们筹备几日,却连像样的兵器都凑不出来,只得拿着所有工具全力一搏,以图生路。这不是走投无路,这是什么?”
“好好好,马圣人,您说的对。”
王平嘴上不吃亏,心里的确是佩服。
月亮张开怀抱拨去茂密的树林,用月光慈爱地将地面上的每一个人揽入怀中。
马良背过手,将头略微抬起一些。
“在朝为官之人,嘴上说着一铢一毫都是为了百姓,百姓有苦,却怎得不见有慈悲者见慰?究其想来,不过是名不够大,利不够深。我马良不为钱财,但也并非什么圣人,图些功名:但求益州百姓日后提起时,只道那‘白眉的书生,倒是为我们做了不少好事’,我便没有遗憾了。”
“马圣人,您都没告诉那人你叫什么,他感谢谁去?”
“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