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直面血淋淋的历史现实
雨点砸在隋家铁铺的瓦檐上。
隋远铺开那张小雪绘制的海图，图上《忠刀令》的血色航线和倭国海图的七个黑三角暗礁完美重叠。
隋远看着脸色发青的丁权，一句话概括现有证据链：“腊月十五大潮时，倭寇战船能顺着暗礁方向直插卫所军械库！”
丁权恍惚觉得图纸上七处墨点像毒蛇獠牙，正淬着毒伸向宁波湾鲜活的人群。
隋远见丁权沉默不语，以为他是糟心该如何破局。
于是，他手拍了下图上暗礁处，对着丁权说道：“只要将情报快马送抵宁波锦衣卫大营，调红夷大炮设伏海口，再配合我改良的火龙出水..”
后边那句更为热血的“再轰的一下，炸了漕帮这群匪类”还没出口，他就看见丁权枯瘦手指突然按住图纸。
丁权的眼中泛着冷冽的寒光，缓缓开口：“嘉靖三十四年，胡宗宪得密报倭寇袭嘉兴，六百里加急送进严嵩门生手里。”
丁权好似在炭火青烟中看到历史往事：“那狗官转手卖给倭寇头目，听坊间传闻，赚了八千两雪花银。”
“可如今是万历朝！”隋远霍然起身，袖中试管相撞脆响。
他曾在实验室复原过《天工开物》的火药配方，此刻却觉得明史课本尽是虚言。
丁权冷笑撕开衣襟，胸膛上“忠义”刺青被十字箭疤贯穿：“万历三年飞虎帮带着几十个兄弟截获倭船，首级送到宁波卫所，你猜千户大人怎么说？”
他抓起铁锤砸向有些发红的铁砧，铁器交鸣震落梁上积尘：“他说这是海盗互斗，要我们缴二百两勘验费！”
暗室忽然灌入寒霜冷风，丁权眼神更加阴沉：“知道为何倭寇总选腊月犯境？”
他蘸着铁灰在图纸背面画出季风轨迹，“当官的都在等冰敬炭敬，水师战船全泊在码头收年例。”
隋远摸出硝酸甘油瓶的手微微颤抖。
现代人的正义感在明代官僚权力的铜墙铁壁前撞得粉碎。
丁权突然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殖：“隋先生可知'争贡之役'？
“嘉靖二年，放任倭使在宁波互砍，朝廷不思整军却直接锁国！”
明朝的“争贡之役”隋远在史料上是看过的。
当时，日本不同地方领主为争夺派遣遣明使的勘合贸易权而发生内讧，双方在宁波爆发冲突并相互残杀，甚至劫掠当地百姓、杀害明朝官员。
事件后，明朝采取严厉海禁政策，关闭市舶司，反而切断了正常贸易渠道，迫使中日私商与倭寇合流走私，成为沿海倭寇问题恶化的转折点。
本来还想说自己可以用现代科技力量，用硝酸甘油、硝化棉、颗粒火药等火器，为含冤的铁匠们、枉死的官兵们，还有受苦的百姓们炸出条康庄大道。
最后，隋远张了张口，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在真实的历史面前，任何人类的虚构能力真的显得过于渺小。
风箱发出令人窒息的呜咽。
“通政司掌收天下奏章。”丁权收回手，不自觉摸索着怀中的匕首，“若是密信举报，怕是将直接抄送县衙、卫所、漕帮和朱家商号。”
他忽然用刀尖挑起块冷却的铁渣，“知道他们怎么处置告密者吗？灌进融化的硫磺铁水，塑成跪像立在衙门口。”
说着，他想起来吴老大胸前那形如扭曲的“忠”字，深吸口气：“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刑具，专为审你这种'忠臣良将'。”
丁权自嘲地将匕首在指间转出个凄冷的弧：“十二岁那年在慈溪硫磺矿，我见过周崇古的前任。“
他扯开右臂束带，蜈蚣状的烫伤从肘部爬到肩胛，“这位大人发明了'火鼠验忠法'——让矿工徒手扒拉刚出炉的硫磺矿渣。”
隋远握火钳的手顿了顿，无意识拨弄着炭火。
“那年矿上累死了三十七个孩子，就因通政司要凑足给倭商的五船硫磺。”
炉火噼啪炸响，隋远眼中图纸上的黑三角开始晕染，像一个个长着大嘴的黑色骷髅头。
“你以为朱家商号为何能垄断铁器？”丁权将匕首插进铁砧，“嘉靖四十年，戚将军在台州缴获的倭刀，全被兵部熔成了农具——而熔下那些百炼钢，最后都铸成了朱家的商号匾额！”
隋远低头不语，原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最绝的是漕帮。”丁权抬头望着窗外的雨，“去年应天府饥荒，朝廷拨的三千石赈灾粮...”
他还记得那时发黑的米粒，每颗都嵌着细小硫磺结晶，“经漕帮的手就成了反手卖给了倭寇..”
“而发给我们的那些掺着硫磺的米久存不腐，但是吃上三个月就会眼珠发黄中毒而死！
“没有人在意我们这些蝼蚁的性命！！”
隋远突然不适，剧烈咳嗽起来，他想起穿越前在化学课上讲的硫磺毒性。
“所以更要断了这毒根！”他忍不住开口：“隋家铁铺现在都火器数量，足够炸平漕帮总舵…”
丁权将匕首轻轻放在东海海图上，“通政司掌控官场文书、百户所管理军备、朱家商号垄断铁矿交易、漕帮掌握水上命脉，四方势力形成铁幕”，他转头问隋远，“仅凭蝼蚁般你我该如何破局，如何躲过这四方强势围剿。”
更声穿过雨幕，子时将至。
“选吧。”丁权割破手掌，血滴在海图上好似化作舟山群岛，
“是当个青史留名的死人，还是活着的鬼？”
雨幕里漫天星辰，映照着隋远在万历十六年最漫长的夜。
而此时，城郊的宅子里，十二弦月和三大学徒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怎么炸飞漕帮。
“先生怎么还不来？”戚红缨摸着改良后火龙出水，有些不耐烦了。
“那我们先看看地形图吧。”谷雨将图纸摊在案几上，大家围成了一个灼热的圆。
“三更时分潮水上涨，溶洞入口会露出三尺空隙。”
惊蛰眼中精光一闪：“我这改良的霹雳炮能响三十丈，但火药受潮......”
“笨蛋！用老大这个。”白鹭嫌弃地白了惊蛰一眼，从袖中抖出硝酸甘油琉璃瓶，琥珀色液体在烛光下泛起涟漪。
“嗯…硝酸甘油遇水反而更烈，配上石灰粉…”材料专业高才生陈墨小心翼翼开口，“…正好做烟幕弹。”
厉害厉害，老大教出来的徒弟就是不一样，十二弦月齐齐拍手叫好！
“朱雀堂走私船寅时出江。”谷雨环视众人，会心一笑，“三十船硫磺，足够把漕帮总舵送上西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