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湮灭的边缘
杰森摊倒在海滩上，半埋在粗糙的沙中，浑身颤抖，仿佛那冰冷的沙粒正企图将他吞噬。他那缠结的头发粘在凹陷的脸颊上，杂乱的胡须遮住了突出的下颚。他试图挺直身躯，用似骨的手指在潮湿的沙上划出一道道沟痕，可他那羸弱的肌肉却不断颤抖，终究无力支撑。胸中传来一阵喘息声，紧接着他再次瘫倒，面朝那苍白的天空。
离他不过几步远，一只不会飞的鸟躺在潮水翻涌的泡沫中，毫无生气，那暗淡的羽毛紧贴在染血的沙面上。杰森凝视着它，阴郁的蓝眼中透出一丝诡异的空洞。突然，一种原始而古老的饥饿感在他心中闪现，驱使他爬行，身体在海滩上以缓慢而痛苦的寸步前行。
终于，他颤抖的手抓住了那只鸟的尸体。杰森将它贴近龟裂的嘴唇，深吸了一口充满腻人血腥气息的新鲜血液，他的胃随即一阵翻腾。尽管如此，他还是强迫自己张开嘴，将牙齿紧咬那湿黏的肉体。血液炽热而金属的味道立刻充斥了他的舌尖，他的内脏顿时抗拒般翻滚起来。他干呕不已，猛地甩开那具尸体，把苦涩的液体吐在沙上。
痉挛席卷他那消瘦的身躯时，他便将那只鸟丢下。弯腰伏地的杰森咳出一口胆汁，每一次呕吐都像是他身体对这种沦为动物般绝望生活的抗议。他的双眼泪流满面，泪水与海浪拍打而来的水珠混合在一起，已难分彼此。
他喘息着抬起头来，血腥的金属味仍附着在唇边。一阵刺骨的寒风横扫他那灰白的面庞，油腻的头发被狂风掀起，飘入他的眼中。他凝望着那无边无际、钢灰色的海洋——一片空荡荡的广袤之地，仿佛在回响他内心的腐朽。片刻间，他似乎看见自己在波浪下漂浮，面目全非，宛若沉寂深渊中迷失的回声。
视野的一角闪过一丝动静，迫使他转过头去。原来，潮水将某样东西带上了岸——一个苍白得如同骨头般的物体，半浸在起泡的海水中。随着波浪缓缓退去，一个刻满细腻线条的面具逐渐显现，那些旋转的图案仿佛在静止中微微蠕动，若隐若现地变化着。
杰森爬得越来越近，直到他的手离那面具只有几寸远。那些旋转流动的花纹牢牢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仿佛在暗示着隐藏在其表面之下的秘密形态。然而，他的决心却随之动摇。他无力地垂下手臂，任那面具保持原状，仿佛它是一只随时准备袭击的毒兽。
他挣扎着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远离了那面具。每踏出一步，粗糙的沙滩便传来刺骨的痛感，冷冽的风不停地撕扯着他裸露的皮肤，他就像一名被判死刑的人那样缓慢而必然地前行。低沉而破碎的嗓音中，杰森一边默默数着自己的步伐，虽然他不知道这样做为何能让他感觉到一丝控制感。
沙滩逐渐让位于扭曲的林地。瘦削的树干被剥去树皮和叶子，挤在一起，如同沉默的哨兵。杰森在斑驳的阴影中艰难前行，不时踩断散落在地的枯枝。林中弥漫着一种厚重而令人窒息的寂静，仿佛连风也不敢在此逗留太久。
走出林地，他眼前豁然展开一片荒芜的平原，满布着深深的裂缝，宛如干枯皮肤上的疤痕。远处，一座悬崖陡然耸立，世界仿佛在那悬崖边缘坠入奔腾的海浪之中。杰森肩膀微驼，步履艰难地向那悬崖边走去，仿佛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所驱使。
他走到悬崖底部，将手掌按在风化的岩石上。岩石的表面异常冰冷，仿佛能抽走他体内的余温。无言地，他开始攀爬，指甲划过粗糙的石面，四肢在用力中不断颤抖。接近顶端时，他在一处狭窄的岩台上停下，胸口仿佛火烧一般，但他还是强迫自己继续攀登，直至最终爬上了悬崖顶。
筋疲力尽地站在山巅，他凝望着远处的大海。天空已变得漆黑——比任何自然的黄昏都要深沉。仿佛墨汁泻满苍穹，遮蔽了残余的光亮。厚重的云层散发出一股不祥的气息，脉动着，仿佛活着，并充满了邪恶的意图。
杰森对着这无尽的寂静低声开口，语气中充满了绝望：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要看我从这悬崖上被撕裂，然后在下方的岩石上被碾碎？”
远处传来低沉的咆哮，犹如巨兽在蠢蠢欲动。身后的森林中风声呼啸，仿佛在为这不祥的时刻伴奏。整个世界屏住了呼吸，直到一道闪电如利矛般划破天际，炽热的光芒灼烧了视网膜。雷鸣声以震耳欲聋的不和谐之音滚滚而来，连他脚下的大地也为之震颤。
接着，倾盆大雨骤然降临。这并非温柔的细雨，而是一场毫不留情的猛袭，仿佛一道道水墙淹没了所有其他声音。在这狂暴的雨中，每一滴雨都像锋利的针刺入杰森的皮肤，仿佛暴风雨本身正企图索取他的痛苦。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他对着那吞噬一切的虚空怒吼，雷声将他的喊声淹没。
暴风骤雨肆虐，狂野而不屈，仿佛大自然已经变成了一股邪恶的力量，誓要清除世界上所有的事物——希望、光明，甚至是他。衣衫紧贴在他那骨瘦如柴的身躯上，瞬间便被浸透。闪电在天空中划出参差不齐的光痕，短暂地展现出下方狂怒大海的影像。
杰森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下方。悬崖的边缘似乎在向他招手。只需再迈出一步，他与湮灭之间的鸿沟便会消失。那呼啸的狂风似乎在催促他向前，迫使他投入那翻滚的海水之中，让自己在珊瑚的撕扯下支离破碎，被潮水吞噬。
他踉跄着一步步靠近悬崖边，最后一步徘徊在生与死、存在与毁灭之间。他那压低的声音在咆哮中颤抖着，充满了恐惧与无奈：
“一步……”他低语道，“就结束了。”
头顶雷声轰鸣，雨水击打在他身上，沿着面庞汇聚成细流，与汗水、泪水以及残留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他闭上眼睛，仿佛一个破旧的提线木偶，在狂风暴雨中摇曳不定。
在他内心深处，他隐约意识到，从高处坠落的尸体往往会沉入海底。他想象着自己在冰冷的黑暗中漂浮，肉体化作被珊瑚撕裂的残骸。一阵瞬间的苦涩闪过他的心头：经历了这一切，这会是他的最终形态吗——在汹涌潮流中迷失的破碎残渣？
他张开双臂，仿佛拥抱着周围的狂怒，让一道闪电在那瞬间照亮他凹陷的双颊。这是最后的瞬间，最后的一口气。
然后，他向前迈出一步，任自己倾入暴风雨中。
“不……”
他感到平衡开始动摇，重力将他猛然拉向深渊，狂风在耳边发出尖厉的呼啸。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次心跳都回响在寂静中。
“死尸是不会漂浮的，”他心中默想，这遥远的领悟像即将熄灭的余烬般在脑海中缓缓浮现。
就在那悬浮的瞬间——在天与海之间，在生命与那奇异而深不可测的虚无之间——杰森·凯勒既失去了人性，又似乎超越了常人，他的存在在这无情宇宙的冲击下，仅剩下一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