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寻找幸福的二重奏(五)
可怜的森田就这样地被松下一家子决定了自己的命运。不过他既没有欢喜若狂,也没有伤心至极。真由美是在另外一次和他在一起演奏之后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那一次演奏也十分入情,他们两个人也非吻不可地相互吻了一下。可是在真由美说出父亲的决定后,她只把手帕递给了森田,让他擦去额上因为紧张而渗出的汗珠。
从他开始在松下的公司里上班的第一天起他就大量地流着这种紧张的汗水。可是这个时候再也没有真由美递给他手帕了。尽管他的裤袋里有那么一条真由美买给他的专用的手帕。他的工作太紧张了,他几乎连把手伸到裤袋里的时间都没有。一开始他就发现无论是小提琴的跳弓或是颤弓都没有公司里的工作那样的快节奏。同时他也发现他就是有时间他也不能去掏那手帕。其他的职员老是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让他觉得自己是处于众目睽睽的监视之下而不敢轻举妄动。他觉得在那个象一部机器一般紧张地在运转的工作环境里,掏出手帕来擦去额前的汗珠就如同他站在舞台上拉小提琴一样是一个过分优雅的动作。关于他的特殊身份早已经在公司里传开了。这个半路出家的和尚究竟能不能成仙是公司的职员虽然不敢公开议论可心里却一直在琢磨着的有趣的问题。有时候他们互相交换的目光也在表现了他们这种暧昧的心情。如果在中国,森田便也算是一个火箭式的干部了,可是日本人除了一级又一级地穷爬之外很少有人会有象森田这样的福分,想象得出这事情是够他们玩味的了。
公司的同事倒还容易相处。森田的好品性以及他“下海”的决心还有他兢兢业业重新做人的态度使他们首先觉得他是一个俯首贴耳的后辈而忘记去想象或许几年之后他将会凌驾在他们之上成为他们的上司。最为可怕的是松下了。简直可以把他比喻成凶神恶煞。本来就很难在日本找到一个和蔼可亲的公司老板,除非他希望自己的公司早一天倒闭。松下在上班时的毫不留情的严厉和他有时候在顺子面前绽开的小孩子般的笑容会被传统的文艺理论认为那是人物性格的对立和统一,是人物内心的复杂性的体现。笑话,叫松下看来,人只不过是一种冷酷的动物而已,不懂得弱肉强食的人怎么会有出息?你要让你的公司发展起来,你所做的工作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如何去使另外一个公司发展不起来。至于如果去问他听说你对妻子很温和,有“爱妻号”注之称,他会很狡黠地笑着,根据不同的情形做出不同的回答。要是心情好的话他甚至会说,女人嘛,你哄哄她就行了。
松下和森田之间还有着私人的瓜葛呢。嫁不出女儿的时候他有个心患,可是女儿一旦有了个“主人”注,那个“主人”就好象是他的冤家。所有有女儿的父亲都会有这种解释不清的心态。而且这阵子的松下除了一味地想给自己未来的女婿下马威之外,他还必须发挥他的威严来使森田尽快地脱胎换骨。这件事的进展关系到他全家的命运,也关系到公司的命运。
俗话说欲速不达。那说的是中国的千古不变的大道理。可是科学技术很发达的日本却往往不讲规律性,不喜欢水到渠成。中国人的“苦干”、“实干”加“巧干”,强调的是三者的均衡,可是日本人特别喜欢“特训”、“猛练”这样的字眼,到了关键时候,他们就疯狂地喊着“我张子注!”,然后去拼死拼活。听日本人说教小孩子游泳干嘛要有什么基本训练,把他带到海边往汹涌的波浪里一扔,他就知道什么叫游泳了。松下现在就用这种近乎残酷的办法来让森田叫海水给呛够,把海水给喝够。他对森田所有的都横加挑剔。从交换名片时俯下身子的角度到对客人喊“欢迎光临”时的音量,他都觉得森田缺乏男人的威猛。如果发现了森田什么初到公司的人肯定会犯的错误时,他还会当着其他职员的面把他给骂得狗血喷头,抬不起头来。尽管如此松下仍然觉得自己还不够狠,有些手软。战后的他们这一代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繁荣发达的大日本就是这样地从废墟上建设起来的。现在的年轻人柔柔的,嫩嫩的,象什么啊。要是不把他们彻底改造的话,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一个星期只有一天放风的日子。可是这个时候钢琴和小提琴已经合不上拍子了。练习怎么也无法象以往那样地水乳交融了。于是没有了亲吻,也没有掏出手帕。
回到家里,真由美窝着一肚子的气。她想松下把她的森田给夺走了。
真由美以为他又在考虑下个礼拜的工作了。
“你过来!”松下正翻着他的工作手册,他让真由美在沙发上坐下,“这个礼拜三的下午四点钟,森田……”
接着他又翻了一页。
“星期五的上午……”
最后松下把工作手册合起来。
“下次你见到他的时候必须把这些事情和他提一下……”
真由美这才明白原来松下还想通过她给森田加一点小灶呢。
“爸,”真由美终于提出了严正的警告,“你这样做是在扼杀一个人身上的音乐细胞!”
松下一点也不气恼,仿佛真由美的话正中下怀。他把工作手册丢开,闭上眼睛在心中算了一下,然后对真由美说道:
“下个月森田就可以转正了。接下来可以给他再加一级工资。”
说这话的时候顺子也在场。这个时候松下的样子不象是一个老板而象是一个在向老板汇报工作的下属。他的用轻松的口吻说出来的话表明由他制订的规划正在得到圆满的实施,森田是一块可以供他精雕细刻的料子。他之所以这么心急,有点恨铁不成钢,那只是象他一贯所做的那样希望无限度地提高自己的工作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