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式塔疗法的工作范式

格式塔疗法中有一则著名的小故事。有一次记者采访皮尔斯，请他介绍一下格式塔疗法的工作方式。皮尔斯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请记者作为来访者进行了一小段咨询演示。演示过后，记者有所感悟，好像模模糊糊体验到格式塔疗法是什么，但仍然很难说得清楚。这就是格式塔疗法的一个突出特点，即用语言介绍其做法并非易事，只有体验过才知道是什么。如果你看过即兴爵士乐演出，或许可以更好地理解这一点。爵士乐手会根据现场的氛围、自己的情绪进行即兴演奏，并且跟乐队中的其他乐器相互配合。在这种方式下，每一次表演都是独一无二的，是整个乐队在特定场域下的共同创造。运用格式塔疗法也是如此，咨询师没有预先设定的目标和剧本，而是随着当下的接触与来访者互动，每一次咨询都是这位独特的咨询师和这位独特的来访者共同演绎的双人舞。

在咨询过程中，咨询师会把现象学的觉察、存在主义的对话、场论和整体论这三个部分整合起来，形成一种整体性的存在状态和工作方式，我们将其称为“格式塔疗法的基本工作范式”，它指的是咨询师保持觉察连续谱，关注当下的鲜活体验，充分运用自身的全部资源，在过程中工作。

具体来说，格式塔疗法的基本工作范式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聚焦于体验

格式塔疗法是一种体验取向（experience-near）的咨询方法，咨询师优先使用当下鲜活的体验开展工作，因为正在发生的体验是被激活的、充满能量的，咨询师和来访者可以直接感受到，并且共同面对，这是最真实的“现场直播”。通过对当下的体验进行工作，来访者可以获得一些直接而即时的觉察和感悟，这往往是更有冲击力的。

所以，在格式塔疗法中，与谈论一个童年事件的来龙去脉相比，咨询师更关注来访者讲述这个事件时当下的身体感觉和情绪过程；与探索来访者和过去某个朋友的羁绊相比，咨询师更关注自己与来访者在当下的接触质量，以及在咨询关系中发生的互动。

在此时此地的过程中工作

格式塔疗法虽然整合了心理剧和身体工作的元素，但总体上仍然属于一种谈话疗法。在一切谈话疗法中，总是同时发生着内容与过程两个层面。内容层面是指咨询师和来访者的谈话内容，即用耳朵可以直接听到的他们所说的话，这属于外显层面。而在话语之下总是有一些过程在持续进行着，不一定能直接被看到和被听到，包括身体过程、情绪过程、能量过程、关系过程等，这属于内隐层面。

聚焦于过程（process-focused）是指，与外显层面的谈话内容相比，格式塔疗法更关注内隐层面的过程。因为在纷繁复杂的话语背后，个体的核心模式总是在当下反反复复地上演，所以从此时此地的过程入手，可以很快地呈现出个体固化的格式塔，即个体如何体验自己和环境，如何在关系中与他人互动。

此时此地也是格式塔疗法的重要概念之一，很多心理疗法都会提到这一概念，但涵义往往有所不同。格式塔疗法中的此时此地是相当微观的时间单位，是指时时刻刻、秒秒相续（moment-to-moment）的体验过程和关系过程，就像一帧一帧的电影镜头一样，一刻的体验接着下一刻的体验，一个接触循环接着下一个接触循环。

在与来访者在一起的时光里，咨询师不断追踪此时此地的过程，包括这一刻来访者的表达和下一刻咨询师的反馈，每句话之下的接触是如何连接上的，又是如何被打断的。来访者的一个表情变化或现场氛围的某种微妙转变，都会引起咨询师的注意，并可能成为下一刻咨询的素材。如果你看过哈利·波特系列电影，或许会对霍格沃兹城堡中的魔法楼梯印象深刻。楼梯是悬浮的，总在不断变化，你踏上这一级台阶，下一级台阶才会出现。这一刻你只知道自己踩在脚下的台阶上，但无法预料下一级台阶会出现在哪里，你需要等待来访者的反应，才会看到下一级台阶的浮现，进而继续向前迈步。

跟随和信任变化

在此时此地的过程中工作需要咨询师学会跟随和信任变化，而与此相对的一种方法是结果导向。

运用结果导向推动咨询就像登山，典型的代表是认知行为流派。登山运动员以山顶作为明确的目的地，先评估山的走势和地貌特征，再规划路线和准备装备，并在路途中根据地图导航不断纠偏调整。这类似于科学家的思维方式，通过“收集信息—评估诊断—对症下药”来解决问题，追求确定性和可控性。

但跟随变化更像鱼儿在大海里游泳，鱼儿可以自由地在海水里嬉戏徜徉，不需要到某个特定的地方，大海里也没有什么地标让鱼儿定位自己，鱼儿的游动通过与水流相协调，借助水流的走势前行。这在咨询中意味着不需要解决特定的问题，而是跟随事物的内在规律，协助自然的改变过程发生，最终所谓的问题会被解构或转化。

在学习格式塔疗法的初期，学习者常常会对过程导向感到困惑和迷茫，这是由于我们从小接受了许多科学化的教育，更习惯结果导向的思维方式。但格式塔疗法相信成长的自发性和创造性，重视人的价值，拒绝把一个鲜活而美丽的生命当作问题来对待。我们都曾是大海中的鱼儿，只是被训练成了登山运动员，格式塔疗法可以帮助我们重新回归大海。

以咨询师的自我运用为中心

格式塔疗法提供了一种哲学观和生命观，一种看待心理咨询的理念和框架，但并没有过于复杂的理论建构，其主要理论就是以有机体的成长为核心的接触理论。而格式塔疗法基于此时此地的工作方法也无法提供流程化、标准化的操作步骤，需要咨询师在当下做出灵活的调整和选择。所以，格式塔疗法最主要的咨询工具就是咨询师本身，需要咨询师按照格式塔的理念，运用觉察去探索和发现自己，找到自身具有疗愈性的特质，并创造个性化的方式运用这些特质，帮助来访者实现成长。

咨询师的自我运用要以觉察连续谱为基础，对自己和周遭发生的一切尽量保持广泛而清晰的觉察，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持续更新，不断让新的信息进入觉察领域。这就像一个人坐在小船里漂流在时间的长河之中，小船与水流总是同步移动，这样在每时每刻，小船都与这一刻的水流相连接。在这种状态下，咨询师既是松弛稳定、游刃有余的，同时又保持着警觉而敏锐的洞察力，集中而不紧绷。而且咨询师的身心是开放和开阔的，对事物的辨别是清晰而分明的，比较接近佛教中的“了了分明”，以及《孙子兵法》中的描述“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这样，咨询师作为一个人的真实情感、想法、反应都成为可以利用的风向标，指示着在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咨询师要运用自己的觉察协助来访者发展觉察能力，来访者也可以在两个人的接触中体验连接与支持。由此，在一次次的咨询过程中，来访者的生命画卷被徐徐展开，来访者看见自己，同时也被咨询师看见，两个真实的人得以在心灵深处相遇。

最重要的是，格式塔咨询师是真实而赤诚的人，不是权威、专家或优秀的咨询师角色。他们充分在场，忠实于自己的感受和需要，同时也鼓励来访者忠实于自己。他们信任有机体的自体调节和自我负责能力，信任来自场的支持和资源，把自己投入关系中，跟随来访者的成长潜能，见证一个个生命活出来的过程。

以上就是格式塔疗法的基本工作范式，虽然它极具灵活性和创造性，但仍然遵循一些基本的方法和规律，学习者可以通过循序渐进的训练逐步掌握。这就像爵士乐演奏家经过长期练习，在熟练掌握众多和弦组合、节奏编排、曲调单元之后，最终领悟了爵士乐曲的底层逻辑，可以跟随当下的情绪灵活演绎，用音乐展现自己的灵魂。

后面我们会以现象学的觉察、存在主义的对话、场论和整体论这三个部分为框架，提供一些分解动作的讲解和练习，希望可以帮助你掌握觉察连续谱，这在格式塔疗法中类似于音乐中的乐感，是必不可少的基本功。然后，我们会进一步介绍咨询师的自我运用，帮助你学会如何在此时此地灵活地运用格式塔的工作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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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弗雷德里克·皮尔斯，拉尔夫·赫弗莱恩，保罗·古德曼.格式塔治疗：人格中的兴奋与成长[M].吴思樾，译.程无一，校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23：139.

[3]弗雷德里克·皮尔斯，拉尔夫·赫弗莱恩，保罗·古德曼.格式塔治疗：人格中的兴奋与成长[M].吴思樾，译.程无一，校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23：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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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埃德温·尼维斯.完形治疗：观点与应用[M].蔡瑞峰，黄进南，何丽仪，译.卓纹君，校阅.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7：27.

[6]弗雷德里克·皮尔斯，拉尔夫·赫弗莱恩，保罗·古德曼.格式塔治疗：人格中的兴奋与成长[M].吴思樾，译.程无一，校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23：278.

[7]弗雷德里克·皮尔斯，拉尔夫·赫弗莱恩，保罗·古德曼.格式塔治疗：人格中的兴奋与成长[M].吴思樾，译.程无一，校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23：9.

[8]弗雷德里克·皮尔斯，拉尔夫·赫弗莱恩，保罗·古德曼.格式塔治疗：人格中的兴奋与成长[M].吴思樾，译.程无一，校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23：275.

[9]弗雷德里克·皮尔斯，拉尔夫·赫弗莱恩，保罗·古德曼.格式塔治疗：人格中的兴奋与成长[M].吴思樾，译.程无一，校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23：1.

[10]弗雷德里克·皮尔斯，拉尔夫·赫弗莱恩，保罗·古德曼.格式塔治疗：人格中的兴奋与成长[M].吴思樾，译.程无一，校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23：7.

[11]加里·扬特夫.觉察、对话与过程：格式塔治疗论文集[M].潘新玉，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22：153.

[12]加里·扬特夫.觉察、对话与过程：格式塔治疗论文集[M].潘新玉，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22：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