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时间若能停留
“一共是42块钱,算你们40吧。”女人用围裙擦了擦手,将几缕黑发挽到耳后,竟露出一双年轻温柔的眼睛,令张雨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
“阿姨……姐,我们的钱被抢了。”张雨阳脸红了,颤抖着从脖子上解下一个玉观音吊坠放在柜台上,“这个是我妈妈留给我的,价值绝对高于饭钱。”
“孩子你脸是不是也被抢钱的打了啊?”女人没有接过玉观音,反而伸手摸了摸张雨阳红肿的脸。
张雨阳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低头道:“没事。”
女人取来碘酒和红药水,道:“既然是你娘给的东西就好好收着吧。钱不着急,你们赶紧回家去,以后来我们村时候再给。”
“我们回不去了……”张雨阳道。
女人连忙掏出手机,道:“是不是电话也丢了,用我的打。”
张雨阳瞥了一眼那手机,还是十多年前的诺基亚,想必根本没有联网功能,于是直接道:“我们没有家了,还不知道要去哪里。”
“那这么晚了你们去哪住?”女人道。
张雨阳目光瞟向门外,恰好见到玻璃上贴着一张包吃住的招工简章,道:“我可以在这儿做一阵子后厨帮工吗?赚的钱还您。”
“呵呵,孩子,后厨的活你会做吗?劈柴、烧火、喂猪……”女人笑道。
“会。”张雨阳摊开双手,露出了布满老茧粗糙的手心,“我小时候都干过。”
“那好吧。”女人十分震惊。
那晚,张雨阳和林淼被安顿在后厨储藏室里。那件狭小的屋子生着一个小炉子,有一个旧沙发和一个行军床,在两人看来已足够温馨舒适。他们才知,那女人叫玉婷,其实才28岁,只不过繁重的农活让她皮肤粗糙得像个中年人。她独守着家里的小食店过活,拒绝了与同龄人一起外出打工的机会,也因此一直单身。
张雨阳躺在沙发上,头枕着背包,脸上的伤口在碘酒作用下嘶嘶辣辣疼着。他身上盖着玉婷拿来的厚毯子,从外到内都感到温暖。
也许这世界上真的不止有邪恶与虚伪的人性吧,想到这里,他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1月15日中午,一辆厢式货车自高速路驶下慢悠悠停在服务区。司机已开了半日车,此时又累又困,于是掏出手机随便看了看新闻。突然,他的视线停留在一条新闻上:“1月10日涉嫌谋杀嵩昭大学物理学院教授的学生张雨阳近日被发现劫走同班女生林淼。两人于14日凌晨抢劫了锦天市香古镇一网吧,并打伤店主,造成经济损失……望知情人士提供线索……”同时,新闻下方还配上了张雨阳与林淼的学生证照片。
“这不是……”司机困意全无,“昨天那两个孩子!原来叫张雨阳和……林淼!”
与此同时,林大勇也在招待所读到了这篇报道。
“是谁叫他们这么写的?”林大勇冲着电话吼道,“为什么要把林淼的照片和名字放出来?”
“您冷静一下,这不是我透露的消息……”叶风道。
“我知道了,一定是锦天市那帮混蛋!”林大勇抓起衣服闯进寒风中。
天忽然阴了下来,空气湿冷,寒风阵阵,似乎就要下雪了。林大勇想起女儿登上客车时的监控录像,她仅穿着件呢子大衣,现在该是多么冷啊。
邢木阳见林大勇气势汹汹闯进办公室,道:“呦,您还没走呢?”
林大勇将那条放了林淼特写照片的新闻拿到他面前,质问道:“凭什么说他们是劫匪?等林淼回来以后该怎么回学校面对老师同学?”
“可事实就是这样啊。”邢木阳从抽屉里抽出一沓鉴定材料,目光冰冷,“那把凶器匕首上发现了张雨阳的指纹,还有这个监控录像截图你可以看看。”
林大勇翻开文件,发现上面是凌晨3点15分到18分的监控画面截图,显示张雨阳持刀刺入一个人的肩膀,然后拉着林淼的手逃离现场,那副架势颇有雌雄大盗亡命天涯的感觉。
“店主不是说监控坏掉了吗?再说……只有这么一小段视频就能证明他们是劫匪了?”林大勇道。
“哦,后来店主检查了一下监控,说录到了这么一段。”邢木阳从他手里强硬抽回了文件,“我听说嵩昭市局队那边要让您强制休假呢,毕竟您是林淼的父亲,涉及亲属回避原则。老兄啊,您听我一句劝,回家吧!我们怀疑林淼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您知道这个心理疾病吗?就是被劫持的人反而会爱上罪犯……”
“这段视频不会也在电视新闻上公开了吧?”林大勇毫不理会邢木阳的絮叨。
“应该是。”邢木阳道。
“就这么一个断章取义的东西?我不信!”林大勇嚷道。
“唉,接受现实吧……”
林大勇摇着头假意离开,趁邢木阳不注意的当儿猛地一弯腰抽走了他抽屉里的鉴定资料。
——
林淼醒来的时候发现沙发上只剩下叠好的毛毯和背包。她慌忙走出屋子,发现张雨阳正在后院劈柴,动作娴熟。一旁的猪食槽里已填满了新鲜的饲料,两只猪正挤在槽前吃得欢快。
“早饭放在灶台上了。”张雨阳抬起头抹了把汗水。
林淼回到后厨,见玉婷已经将饭菜摆好,虽然是简单的白粥和咸鸭蛋却已经令她感觉足够幸福。
“那个孩子真能干啊,真希望他是我亲弟弟。”玉婷笑道。
“嗯。”林淼扒拉着碗里的粥,笑得眯起了眼睛,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张雨阳还有这不为人知可爱的一面。
从早上到午后,两人一直在后厨忙碌。张雨阳切菜、烧火、炒菜,林淼端给客人,配合的无比默契。在忙碌中,两人一度忘记了自己处于紧张的逃亡路上,只沉浸于柴火与饭菜的香气中。
林淼看着氤氲白雾中忙碌的张雨阳,忽然想,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可。那是个少言寡语但能干的少年,他一定会把生活经营的很好,不论身处何处。
“这是今天的工钱,扣去那40块钱,还要给你们20块钱。”玉婷用围裙擦去手上油污,郑重其事掏出钱递给了张雨阳。
“谢……谢谢您。”张雨阳接过去攥在手里,一抬头恰好撞见玉婷温柔的目光。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奶奶,想起了童年在缙县良庄村的日子。以前,他回忆起过去总是第一时间想起自己被父母抛弃、孤独地在寒冬挣扎的场景,而今天他想起了冬日傍晚奶奶蒸的馍馍还有爷爷从集市买回来的甜枣。
这世界上总有一种温柔是相通的,只可惜他现在才体会道。
晚上,天空飘起了雪,乡村小路上安静无人,似乎能听得到雪落下的“簌簌”声。
“哈哈,好看吗?”林淼围上玉婷织的枣红色围巾奔入雪地里。
“嗯。”张雨阳缓缓走出门,踩着积雪,听着她银铃一般的欢笑声,仿若置身梦中。
神啊,如果时间就此停止,对于没有未来的我们而言是不是最好的结局?他仰起头,任凭雪花一片片落在眼睛里,冰凉得就像泪滴。
——
“打扰一下,请问您认识这个男人吗?”林大勇佝偻着背,指着监控截图上被张雨阳捅刀子的光头男人给屋檐下的人们看。
“不认识。”
“那这两个孩子你们见过吗?”他又掏出张雨阳和林淼的学生证来。
“没见过。”人们纷纷离去。
林大勇叹了口气,裹紧羽绒服外套再次步入雪夜中。他已经在锦天市大街小巷走了半天多,问了不知道多少人。
终于,一个烟酒店老板认出了光头男人。
“这个人叫陈有光,经常来我们这儿买烟。他弟弟刚被枪毙,怎么他又犯事了啊?”老板道。
“哦?他……”林大勇灵机一动,“莫非是光明帮的?”
老板凑近了他,压低声音道:“对,坏事做的不少,这附近好几家店被他们抢过,都不敢言语。不过我不怕他!”
“您知道他住在哪吗?”林大勇道。
“钢厂大院,就是从这里往北走,到十字路口右拐……”老板大概指明了路线。
“好!谢谢您。”林大勇立刻在店里买了瓶酒,随即仰头喝了半瓶,在老板惊愕的目光中向北方走去。
钢厂大院是几排80年代建造的平房家属院,据说里面聚集了光明帮大部分成员。他们大都是钢厂工人的孩子,从小一起长大,由于家境窘迫又贪图享乐一起踏上了犯罪道路。
到了大院,林大勇又打听了几户居民终于找到了陈有光家。远远地,林大勇听见小院里传来醉酒吵闹的声音。
“光哥恢复的咋样了?”
“没事,不就是被扎了一下子吗?早知道应该直接弄死那小子!”
“嗨,快别提他了,反正钱我们都抢到了,那丫头带的钱可真不少,有小1万呢,这回赚了!喝酒喝酒……”
“说到这还是可惜了,差点我就把那丫头办了,多嫩的姑娘!没想到那小子那么有种,我都有点服他了!”
“砰”一声,林大勇踹开了门,面色通红。
“把手背到后面,站到墙角去!你们涉嫌抢劫伤人被捕了!”他掏出配枪指着桌子。
在座的3人都愣住了。过了许久,陈有光笑道:“呵呵,老大爷,你骗谁呢?警匪片看多了吧?”
“玩具枪吧?是不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哈哈。”其余人附和着。
林大勇只觉得怒气化作蒸汽从自己头顶“呼呼”冒出,他举起手枪冲着天空扣动了扳机。
“砰砰——”两声巨响在半空中炸开。
“听懂我的话了吗?”林大勇吼道。
那3人缓缓地抱住了头,一个接一个向墙角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