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成真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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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你一定要坚信自己的梦想。

——卢卡斯·贝利,山谷流浪者队的明星前锋

我昨晚梦见自己被一只大仓鼠吃掉了。

——阿奇·克拉姆

妈妈以前动不动就让我许愿。除了为那些寻常的事——吹灭蛋糕上的蜡烛、抓住空中的蒲公英绒毛球、看到彩虹——还有成千上万个许愿的理由来许愿。

如果我们同时脱口而出同一件事,那就是:

“许个愿吧!”

如果我们看到一根羽毛或一只鸟——哪怕是一只长着疥癣的独腿鸽子。

“许个愿吧,阿奇!”

甚至是一些恶心的事。

“妈妈,我的煎蛋里有一根你的头发!”

“许个愿吧,阿奇。快!”

“呃……我希望我的煎蛋里没有头发?!”

如果我们穿过桥底时,火车刚好经过;如果我不小心撞到胳膊肘;如果风把树叶吹到我的脸上;如果开始下雪了……按照我妈妈的说法,每一件事都值得许愿。

“如果你不去许愿,它就不可能实现,不是吗?”

许下这么多愿望之后,我真不知道还能许些什么了。我已经把所有常见的愿望都许了一遍:成为百万富翁,能够飞翔,许更多的愿望,拥有很酷的运动鞋……可没一个愿望能实现——我想它们永远也不会实现了,如果是我的愿望的话。

我的名字叫阿奇·克拉姆,我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我任何事都做不好,没错,任何事。大多数人就算不擅长数学之类的东西,通常也会擅长另一样东西,比如艺术。那些成绩差得一塌糊涂的孩子常常在午餐时间奔向操场,他们要么可以跑得飞快,要么可以跳得老高,或在踢足球时每球必进。

就连班上拼写比我差的菲利克斯·拉顿也能把割草机拆开再装回去。直到他在学校展览会上获奖我们才知道他的本领。他的奖励是当一天的老师。(要我说,这听上去更像是惩罚,而不是奖励!)大家本以为菲利克斯会是一个糟糕的老师,没想到大家却度过了史上最棒的一天!他告诉我们,他家里有6台割草机,都是他从废料桶或垃圾箱里捡来的,他把它们带回家一一修好。显然,他总在留意哪里有坏掉的割草机。他甚至能通过声音辨别出它的型号。我们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对割草机的热爱,直到他成为我们老师的那天。

在菲利克斯的课程结束后的第二天,我去了爸爸家。我试图把他崭新的割草机拆开,然后再装回去,想看看我是不是也有这项隐藏才能。结果我汗流浃背,周围摆满了螺丝钉和其他金属零件,我压根就不知道它们该装在哪儿。爸爸和朱莉被气得够呛。看来割草机绝对不是我的秘密天赋了。可我仍然不知道什么才是,而且我已经开始失去希望了。

老师总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但我没有。每一件事我都是垫底。我没有任何一技之长,我每门功课都很差,我不会背乘法表,我的拼写惨不忍睹,我的字看起来就像蜘蛛。上次我给妈妈画了一幅画,她以为是茶壶,其实是一艘船。我究竟为什么要画一个茶壶?!我跑不了直线,我肯定会摔倒,更不用说好好踢球了。就连电脑游戏我也玩得很逊。

但妈妈现在已经不再叫我许愿了,因为她基本上都卧床不起。大部分时间她都在睡觉,或者是假装睡觉。我知道她什么时候在装睡,听呼吸就能听出来。我小时候也这么干过,诀窍就是要非常缓慢地呼吸。每当放学回到家,只要往门边探个脑袋,我就能看到她盖着羽绒被,眼睛闭得紧紧的。我也能看到羽绒被随着她的呼吸上下起伏,但太快了,一点儿也不像真正入睡。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装睡,我想她可能太累了,不想说话。没关系,我只管去整理我的足球贴纸,然后去吃意大利面罐头就好了。

有时候我也会拿着意大利面罐头蜷缩在床上,掏出我的贴纸,列出我已经拥有的和想要拥有的球星名单。我喜欢那一盒盒红色的闪亮包装,我熟知球员们所有的数据和事迹,我所有的最佳励志名言都是从每一盒包装的背面学来的。这有点儿像朱莉在客厅里挂着的图片,上面写着“去生活,去微笑,去热爱”,但写得比它好。我喜欢这些名言,尤其是出自卢卡斯·贝利之口的,比如“追求你的梦想吧,它将为你指引道路”。

可如果我连自己的梦想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去追求它呢?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想干什么,我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别的孩子竟然知道——我们才11岁呀!每个人似乎都构思好了自己的未来:冒斯想成为一名律师,玛莎想成为一名狗狗美容师,基兰想成为一名滑冰选手,大多数男孩子想成为足球运动员。

我是绝对不可能成为一名足球运动员的,所以我要紧贴着我的贴纸了——明白了吗?紧贴着贴纸!我有一大堆的双层贴纸,全校可能数我最多了。有些孩子会进行一些愚蠢至极的交易,比如用50个双层贴纸换1个闪光贴纸。但我很珍惜我的双层贴纸。我把所有卢卡斯的贴纸单独分为一堆,一共有52张。他是我最喜欢的球星。上个赛季他进了35个球,成了最佳射手。他也是在这一带长大的,还曾经在我的学校就读。学校走廊里贴满了他的照片,接待处里琳琅满目,展示着他的剪报和采访。

有时候我会对着他聊天。我知道这听上去很愚蠢,我也有点儿害怕,和贴纸说话让我看上去像个疯子,但我依然乐此不疲。如果贴纸有小耳朵,它一定对我的故事了如指掌。它一定会知道冒斯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球技在全校女生中当数最佳,如果她能有机会和男孩子竞技,她也会踢得比大多数男孩子出色。我们在她家的花园里练习点球,我一次也没见过她失球。她真的太厉害了。

它一定会知道“贝贝帮”是相当恶劣的,她们喜欢说每个人的坏话。它一定会知道我在今天的数学考试上作弊了,我偷看了玛莎的卷子。它也一定会知道我当时既愧疚又担心,我潦潦草草把所有答案写出来,结果满分20我得了0分。

它一定会知道9是我的幸运数字,因为那是卢卡斯球衣上的数字。有时候,当我想让一件事发生时,我会在脑海里把它重复9遍。当我想要好运时,我也会在桌子上轻敲9下。全世界也只有它知道妈妈这周才下了一次床。

她会好起来的,她说她只是需要时间。我知道她已经尽力了。去年复活节她和我约好了去斯卡伯勒度假,我们整整聊了好几周的游戏机和大海。可就在我们出发前一周,她又开始卧床不起了。她待在床上的时间越来越长,不停地说她头疼得厉害。我立刻知道度假肯定泡汤了。就在我们本应上火车的前一天,她哭着说她难受极了,我只好告诉她没关系,即使我心里觉得有关系。

有时候妈妈就是这样:她偷走了我所有的感觉,因此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有一次,我本应举办一个像样的生日派对,吃着爆米花,看着电影,和朋友一起过夜。我们还把房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可就在我去学校邀请的那天,她又开始摇摆不定,说她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满屋子的人,所以我只好去了冒斯家喝我的生日茶。

她总有理由不去参加每一场学校的演出、运动会和家长会。她总是如此。但这并不是她的错,不是吗?她自己也不想这样。可为什么我有时还是会很生她的气呢?

妈妈说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她卧床的事。他们会担心个没完,然后插手干预,这是她最反感的事。如果哪天她太累了,不想和我说话,而此时我的老师不停地给她打电话,可想而知这得多糟糕。

每次去爸爸家时,他都会问我:“你妈妈怎么样了?”但我知道他并不是真心问这个问题。有很多问题不是真心发问的。有时候我看到大人们在街上擦肩而过,相互道声“嗨,你好吗?”——这也不是真心的问题,却不肯停下脚步听一句回答。既然如此,又何必去问呢?爸爸也不例外。他并不在意真正的答案,所以我总是回答:“老样子。”

这似乎让他很满意。我不想撒谎,我说的基本属实,但又不完全属实。我讨厌撒谎。我爸爸是个“骗子”。在我7岁那年,他撒了个天大的谎。我听到他和妈妈在厨房里大吵大闹,于是我下楼去看,他告诉我别担心。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阿奇。”他说。

然而并没有。他们在厨房里吵了好几个月,直到有一天他离开了。后来他娶了朱莉,一个皮肤光滑、戴着吊坠耳环的女人。再后来他们有了我妹妹斯卡奇,显然他爱她胜过爱我。正是从这个时候起,妈妈的健康开始恶化,必须卧床休息。一年前她失去了工作,所以现在她更没有起床的理由了。

一切都没有“好”起来。我已经不再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了。

我每隔一周就去一次爸爸和朱莉家。我很喜欢上那儿去,因为我可以见到斯卡奇,尽管她被宠坏了,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但她总能逗得我哈哈大笑。她今年3岁,她其实叫斯佳丽,但我叫她斯卡奇,朱莉很讨厌这个名字。

“阿奇,别那么叫她。听上去像个小脏孩儿似的。”

但是斯卡奇很喜欢。每当朱莉斥责我时,她就会唱:“斯卡奇,斯卡奇,斯卡噗!”然后用舌头发出放屁的声音。

“瞎开心!”朱莉总说,我和斯卡奇就放声大笑起来,然后继续唱斯卡奇之歌。

斯卡奇对独角兽情有独钟,她的卧室里到处都摆满了独角兽,还充满冰冻果子露的味道。朱莉给她穿上有褶边的白色裙子,每次只让她玩一个玩具。

今天又是去爸爸家过周末的日子。在我到达之后,我带斯卡奇去了一个美不胜收的后花园,那里的每一片草地看上去都像用美发剪刀修剪过一样,我还教她踢足球。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我能击败的人。但她相当乐在其中,每次踢球的时候都要大声尖叫。

一旦她兴奋过头了,她就会尖叫着手舞足蹈,然后被球绊得摔一跤,弄得裙子上全是泥巴。当然,我就麻烦大了。

“看看你自己到底什么样子,斯佳丽·罗斯!真是谢谢你了,阿奇,非常感谢!”朱莉怒气冲冲地说,“赶紧去换衣服,找点儿干净的事做。”

斯卡奇上楼去换衣服,顺便去拿独角兽棋盘游戏和我一起玩,爸爸进了厨房。只剩下我和朱莉两个人了。

实际上我长得很瘦小,但在他们家里我显得很巨大。我总会不小心把东西撞翻,把饮料洒一地,最后我总要一通手忙脚乱,设法把一切恢复得完美如初。目前为止,这个周末我还没有打碎或撞倒任何东西,但时间还早。

朱莉似乎并不喜欢我的到访,她总是一副很不自在的模样。如果我们单独待在一个房间里,她就会发出一种似笑非笑的叹气声,就像她现在这样。

“咳。”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奇怪。我是不是也要发出同样的声音回应她?或者要说点儿什么?或者干脆在随之而来诡异的沉默中呆坐着?

在一阵尴尬的吸气和呼气声后,我说了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你的沙发这么香?”

朱莉的整张脸都被点亮了。

“我把柔顺剂和水各一半混合起来,装在一个小喷瓶里。你看!”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漂亮的玻璃瓶,问我要不要“喷一下”。

我拿起瓶子。它的形状像一朵云,由美丽净透的玻璃制成,蓝色的旋涡从瓶身穿过。它看上去像是用来装昂贵的香水的,而不是沙发喷雾。我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一边感受着手中瓶子的形状,一边盯着玻璃上的图案,然后喷了一下。

“柔顺剂叫作‘夏日微风’,这是我最喜欢的味道。”她说着,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看上去很开心,似乎松了一口气,因为我们终于找到可以谈论的话题了。

我坐在那儿一边闻着夏日微风,一边想朱莉到底见过多少个11岁的男孩。我猜应该不多。

下次去采购食物时,我一定要去找找夏日微风柔顺剂,这样我们家的沙发就可以像朱莉家的一样好闻了,尽管价格可能会很贵。我曾试图打扫我们家的房子,努力让它变得干净锃亮,但总以失败告终。地毯上有我洒出来的西红柿汤的污渍,无论怎么清理,仍旧散发出一股恶心的味道。

当我在家时,我是闻不到任何臭味的,只有当我外出回来后才会注意到。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或许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这股腐臭味,我的大脑把它自动屏蔽掉了,就像变魔术一样。

我让斯卡奇在她的新游戏中赢了我三次,随后朱莉叫我们去吃午饭。餐桌上摆放着配套的盘子,刀叉柄上点缀着红色波点。斯卡奇正在喋喋不休地说她是如何战胜我的。

“阿奇秃,下次你来的时候,我一定会一次又一次地打败你!”她咯咯地笑着说。

我真希望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那些叫阿奇的人实际上叫阿奇秃。从那以后,她就不停地这么叫我。爸爸也笑了。但接着他清了清嗓子,严肃的脸拉得老长,我知道大事不妙了。

“说到下次,阿奇……”他停顿了一下,吃了几口面,“恐怕我们要重新安排下下个周末了。”

我知道“重新安排”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取消”。爸爸总是“重新安排”我们的周末。他哧溜一声吸入吊在半空中的面条,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朱莉的朋友邀请我们周末去威尔士度假,还把房车借给我们,我们实在盛情难却。”

朱莉又发出了她那奇怪的声音——“咳”,我们都很不自在地坐在那儿,就连斯卡奇也安静下来,只剩刀叉碰到盘子时的叮当作响。

接着我问了一个问题,声音比我料想的更刺耳、更不自然:“我也能去吗?”

“当然!”斯卡奇大喊道,一下把她的勺子丢进碗里。

“我想要阿奇秃也来!这样我就能带上我的游戏,一次又一次地打败他!”

爸爸眨了眨眼,然后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不能来,亲爱的。”他假装在跟斯卡奇说话,但我知道他其实在跟我说,“我们都很想让他来,但房车实在太小了,他现在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我想他肯定不愿意整个周末都和我们挤在一起的!”

事实是,我很乐意挤在一起。正当我要说出口时,我不小心把碗里的叉子碰掉了,叉子飞向闪闪发光的白色瓷砖。朱莉吸了一口气,发出轻微的惊叫声,赶忙飞奔过去清理。

“看吧,斯佳丽,让阿奇待在房车就是不行的!”爸爸轻声笑了笑,也揉了揉我的头发,仿佛问题已经解决了。

“那,我可以改在下周末过来吗?”我问道。爸爸瞥了一眼朱莉。

“唔,下周末是斯佳丽的生日……”他慢吞吞地说。

“求求你了!”斯卡奇乞求道。

“呃……”

“求求你了!”

爸爸又看了看朱莉。她耸了耸肩,微微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了。这是个好主意!”爸爸兴高采烈地说,但给人感觉他根本不这么认为。没一会儿朱莉又发出了似笑非笑的叹气声。

“咳。”

刹那间,我想逃离这座房子,逃离它那光鲜亮丽的表面和甜美芬芳的气息。我希望赶紧到四点钟,这样我就可以骑车去冒斯家喝茶了。

我不忍去想我在爸爸家里并不受欢迎的事实。我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我的想法,他们不是故意让我有这种感觉的。我只关注斯卡奇有多喜欢我,我们玩得有多开心。可是,当我看到爸爸和朱莉那样对视——一想到要连着两个周末和我打交道,他们眼中的恐慌——时,我就知道这里永远不可能像我的家。

但问题是,我真正的家也不像一个家。但凡像样点儿的家是不会有难闻的气味,也不会有人一直躺在床上假装睡觉的,不是吗?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