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华盛顿会议是中国新外交的第二个舞台。中国的第一代职业外交家抓住了这个机会，[23]继续以国际法为武器，为恢复国家的主权与列强展开抗争。

中国在这次会议上的主要对手是日本。中国非常盼望趁这个机会彻底解决山东问题，要求国际上确保中国的安全，承认中国与世界其他国家的平等地位。也就是说，中国政府和人民最关切的是两个主要问题：马上解决山东问题，立即废除不平等条约，后一个在当时尤其针对日本，要免受日本在中国大陆推行领土扩张和经济渗透政策之害。[24]

帝国主义列强在亚太地区的争斗形势与战前相比也有了新的变化。战前主要是英、法、俄、德、日、美六国相互角逐，争斗的中心是宰割衰弱的中国。战后，德国败北，沙俄消亡，法国则忙于医治战争创伤和处理欧洲事务，在亚太地区的国际政治斗争舞台上便形成了英、美、日三国继续争夺中国和太平洋海上霸权的新局面。然而，英、美、日三国关系的发展也与战前不同：日本在该地区实力的明显增强以及它独占中国势头的迅速发展，引起了英美两国的极度不安，因此尽管英美之间存在种种矛盾，但它们都力图遏制日本的扩张野心。于是，英国政府在其自治领澳大利亚、新西兰、加拿大、南非联邦的支持以及美国的坚持下，决定废除英日同盟。美国则认为日本在山东问题上的胜利与它在大战中获得的其他战利品一起，不仅与美国提倡的“门户开放”政策相悖，而且彻底破坏了远东及太平洋地区的均势。因此美国决定召开华盛顿会议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一定要废除英日同盟，并要迫使日本接受（哪怕是在表面上接受）“门户开放”原则。[25]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和英国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中国解决山东问题的要求。

在华盛顿会议上，中国的外交努力取得了一定的成功。

第一，在涉及各国对华政策的原则方面，除中国之外的与会八国均同意将美国代表鲁特（又译罗脱，Elihu Root）根据中国提出的十项原则[26]而提出的四项原则作为处理中国问题应适用之原则。这四项原则是：（1）尊重中国主权与独立及土地与行政之完整；（2）予中国最完美即最无窒碍之机会，使得自行发展及维持一强固之政府，以期因变更历久帝制之政体而发生之困难得以免除；（3）各国尽力设法实行建立及维持各国在中国全国之工商业机会均等主义；（4）不得利用中国现在状况，以要求特别权力和利益，至有减损各友邦人民之权利，并不得有赞助妨碍各该国安全之行动。[27]这些原则经过文字删改后，成为《九国关于中国事件应适用各原则及政策之条约》（即《九国公约》）第1条的内容，也成为会议处理中国问题的基础。尽管各国对“行政完整”做出了不同的解释，[28]但是尊重中国主权、独立及领土与行政完整的原则获得通过并被写进条约，这对于饱受列强侵略之苦并丧失了部分主权的中国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历史的时代的大进步，并成为以后中国反对日本侵略、争取国际援助的国际法基础。与此同时，这一原则也为华盛顿会议上中国代表争取收回山东主权以及一些失去的国权提供了依据。

第二，收回了丧失的山东主权。会议期间，中国代表利用美国为捍卫“门户开放”而原则上支持中国，同时美、英又不愿得罪日本的矛盾心理，采取了在会议之外进行、一直有美、英观察员列席的中日双边会谈的形式，最终在中日之间签订了《解决山东悬案条约》及《附约》等文件，规定：日本应将胶州德国旧租借地交还中国，中国将该地全部开为商埠；日本撤退驻青岛、胶济铁路沿线及支线的军队；青岛海关归还中国；日本将胶济铁路及其支线及一切附属产业归还中国，中国补偿日本铁路资产价值53406141金马克，在未偿清之前，车务长和会计长应由日本人担任；之前德国享有开采权的煤、铁矿山由中日合资经营。《附约》中规定了日本人和外国侨民的许多特殊权利，从而使日本在山东仍保留不少权益。尽管如此，中国收回山东主权和胶济铁路利权，是对《凡尔赛和约》有关山东问题的不公正条款的重要修正，是中国人民坚持斗争所取得的重大外交成果；美英的协调和压力也是日本被迫让步的一个因素。

还应当指出的是，列强对中国代表在会上提出的收回关税自主权、取消治外法权、归还外国在华租借地和取消势力范围与特殊利益、撤退外国在华军警和无线电台、撤销外国邮局等收回主权的要求，并未做出多少让步，仅仅同意撤销部分外国电台，英、法同意交还威海卫与广州湾，其他问题实际均未得到解决。

但是，通过华盛顿会议，我们还是看到了中国、日本、美国、英国等国家对战后亚太地区国际格局的深刻影响。

就中国来说，如果说巴黎和会开创了中国敢于抗争的先例，那么在华盛顿会议上中国则争回了一些民族权利。中国正是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参与了东亚地区乃至世界格局和秩序的重构。中国继续在废除不平等条约、争取民族完全独立的道路上前进，崛起之势不可阻挡。

就日本来说，其扩张野心遭到中国人民的坚决抵制和美英的遏制，不得不暂时收敛，并在1920年代实行所谓的“协调外交”。[29]但是日本独霸中国并在亚太地区继续扩张的既定国策不会改变，在以后的年代中它不断寻找机会冲破《九国公约》的束缚独霸中国，因此日本与中国的武装对抗不可避免。

华盛顿会议使英国在远东的势力受到削弱，拉开了英国从远东撤退的序幕。在以后的年代里，英国力图保持《九国公约》所确立的现状并维持发展在华利益，因此必然同日本的继续扩张发生冲突，英日矛盾将不断激化。

就美国来说，《九国公约》的签订是美国外交取得的重要成果。它使美国长期追求的“门户开放”在中国终于成为现实；它打破了日本对中国的独占，“又使中国回复到几个帝国主义国家共同支配的局面”，[30]为美国进一步对华扩张和争夺亚太地区的霸权提供了条件。另外，美国作为《九国公约》的主要规划者和潜在保证者，力求保持以“门户开放”为基石的远东及太平洋地区的新均势，与日本的“独占中国”针锋相对，因此美日矛盾终归不可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