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衡山高和赵味辛送余之湖南即以留别[1]

衡山高，湘水深，我为此别难为心[2]。君知我行不得意，为我翻作衡山吟[3]。衡山吟，声渐苦，凄断湘弦冷湘浦[4]。女萝山鬼风萧萧，七泽欲冻鼋鼍嗥[5]。下见苍梧万里之大野，上有祝融碍日之高标[6]。鱼龙广乐不复作，雁飞欲堕哀嗷嗷[7]。渔父拏舟入烟水，屈原行吟意未已[8]。千古骚人且如此，我辈升沉偶然耳[9]。衡山之吟吟且停，此曲凄绝难为听。我亦不吊湘夫人，我亦不悲楚灵均[10]。只将此曲操入水云去，自写牢落招羁魂[11]。前途但恨少君共，谁与醉倒金庭春[12]。春来沅芷倘堪折[13]，手把一枝归赠君。

注释

[1]乾隆三十四年（1769），仲则侘傺无聊，借山水消忧，游杭州、徽州等地，意欲游湘楚。黄逸之《黄仲则年谱》：“先是抱病客杭州时，杭友仇丽亭辈，以湖湘道远，且怜其病，劝勿往，先生词以谢之：‘一事与君说，君莫苦羁留。百年过隙驹耳，行矣复何求？且奈残羹冷炙，还受晓风残月，博得十年游。若待嫁娶毕，白发待人不？’”是年冬始成行，客湖南按察使王太岳署中。泛彭蠡，历洞庭，其诗益奇。赵怀玉《衡山高送黄生》诗云：“黄生黄生尔亦豪，家无甔石能轻抛。风尘扰扰面目不为寒饿改，直视世间一切青紫如餔醨啜糟。”本篇和此所作，自抒块垒，如江河堤决，纵横千里，不受声调所累。赵怀玉，字忆孙，号味辛，武进人。乾隆四十五年（1780）南巡召试，赐举人，授内阁中书。出为青州海防同知，署登州、兖州知府。有《亦有生斋集》、《云溪乐府》。

[2]“衡山”三句：化用赵怀玉《衡山高送黄生》：“衡山高，湘水深，为君翻作衡山吟。”衡山，五岳之一，有南岳独秀之誉。衡山高，语出杜甫《朱凤行》：“君不见潇湘之山衡山高，山巅朱凤声嗷嗷。侧身长顾求其群，翅垂口噤心甚劳。”湘水，湘江，源出广西兴安，在零陵西与潇水会，合称潇湘，经湘潭、长沙，流入洞庭湖。湘水深，陈羽《湘妃怨》：“二妃怨处云沉沉，二妃哭处湘水深。”此用其词。难为心，心中难舍。吴修刻《两当轩诗集》作“伤我心”。

[3]衡山吟：指赵怀玉《衡山高送黄生》，见本篇注〔1〕。

[4]湘弦：即湘瑟，相传是湘妃所弹之瑟。韩愈《送灵师》：“四座咸寂默，杳如奏湘弦。”湘浦：湘江水滨。吴融《新雁》：“湘浦波春始北归，玉关摇落又南飞。”

[5]“女萝”二句：上句化用赵怀玉《衡山高送黄生》“女萝山鬼风萧萧”；下句化用杜甫《醉歌行赠公安颜少府请顾八题壁》“是日霜风冻七泽”及《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见寄》“潇湘水国傍鼋鼍”句意。女萝，即松萝。《诗经·小雅·頍弁》：“茑与女萝，施于松柏。”山鬼，山中的女神。《楚辞·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七泽，相传古时楚有七大水泽，后泛称楚地湖泊。司马相如《子虚赋》：“臣闻楚有七泽，尝见其一，未睹其馀也。臣之所见，盖特其小小者耳，名曰云梦。”鼋鼍（yuán tuó员陀），大鳖和猪婆龙。元稹《赛神》：“鼋鼍在龙穴，妖气常郁温。”

[6]苍梧：周代时百粤之地，后为楚地，汉武帝置苍梧郡，在今广西梧州一带。苍梧山，又曰九疑，在今湖南宁远，古时亦属苍梧之地，相传舜南巡，卒于苍梧。大野：广袤的原野。祝融：祝融峰，衡山最高峰。杜甫《望岳》：“祝融五峰尊，峰峰次低昂。”碍日：形容祝融峰之高。高标：高耸之标。

[7]鱼龙：鱼龙百戏，古代百戏中变化鱼和龙的杂耍。《汉书·西域传赞》：“作巴俞都卢、海中砀极、漫衍鱼龙、角抵之戏以观视之。”颜师古注：“鱼龙者，为含利之兽，先戏于庭极，毕，乃入殿前激水，化成比目鱼，跳跃漱水，作雾障日。毕，化成黄龙八丈，出水敖戏于庭，炫耀日光。”广乐：盛大之乐，多指仙乐。朱建新《黄仲则诗》：“广乐，赵简子疾，不知人。既寤，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钧天，广乐九奏，万舞，其声动心。见《史记》。”嗷（áo熬）嗷：哀鸣声。

[8]“渔父”二句：典出《楚辞·渔父》：屈原行吟泽畔，颜色憔悴，渔父见而问之，屈原曰：“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举，自令见放为？”屈原曰：“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渔父鼓棹而去，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拏（ná拿）舟，撑船。拏，牵引。

[9]骚人：屈原作《离骚》，后人因称屈原及《楚辞》的作者为骚人，亦泛指文人词客，此指屈原。升沉：显达与沉沦。

[10]湘夫人：传说中帝尧二女娥皇、女英为舜妃，舜死后，二妃投湘水死，为湘水之神，称作湘夫人。楚灵均：即屈原，战国时楚人，愤时忧国，投汨罗江而死。《离骚》：“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11]操：琴曲。应劭《风俗通义·琴》：“其遇闭塞忧愁而作者，命其曲曰操。操者，言遇灾遭害，困厄穷迫，虽怨恨失意，犹守礼义，不惧不慑，乐道而不失其操者也。”此用作动词，指谱奏。水云：戎昱《湘南曲》：“虞帝南游不复还，翠蛾幽怨水云间。”倪谦《倪文僖集》卷四《溪山琴意图》：“瑶琴宜鼓水云操。”牢落：孤寂失意。羁魂：旅人心魂，借指不宁的心魂。招羁魂：《楚辞》有《招魂》篇，或谓宋玉为屈原招魂之作，或谓屈原为楚怀王招魂之作，篇中陈说四方之不可居留，赞歌故乡，劝说魂魄归来，有云：“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12]金庭春：指美酒。绍定《吴郡志》：“太湖洞庭东山、西山真柑著闻于世，安定郡王以酿酒，名洞庭春色。苏轼作有《洞庭春色赋》。”洞庭湖亦有美酒。

[13]沅芷：沅江中的香草，象征高洁。沅，沅江。芷，白芷，一种香草。《楚辞·九歌·湘夫人》：“沅有芷兮澧有兰。”王逸注：“言沅水之中有盛茂之芷，澧水之内有芬芳之兰，异于众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