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如果说大学时代的光阴是躁动和颓废,那么,在两个人世界里,时光似乎慢了下来,可以让你细细品味风霜雨雪四季更替。逄博与方竖像一对形影不离的蝴蝶,翩跹着舞过他们婚姻的第一个春夏秋冬。两个人四季如一日地拥抱、亲吻、做爱,他们偶尔也会为一点琐事争吵,但是接下来很快就由一场床戏化解于无形。用逄博的话说,没有一炮房事解决不了的夫妻矛盾,如果有,那就是老婆还想要。
方竖供职一家美国的投资顾问公司,偶有出差,她也是三天并作两天,尽量减少在外面停留的时间。每逢公司加班,她的心里也像是长了草,恨不得长出三只手来敲击键盘,巴不得开了天眼来浏览业务资料。因为她知道,在庞大帝都有一间温暖的居室里,逄博已经为她煲好猪肚汤,正在热切地盼着她进门。
大学四年,方竖只看见逄博的骄傲和盛气凌人,谁曾想到这个高大的男生竟然如此暖人又暖心。她时常感觉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回到厦门做一个法官,庆幸自己没有回到厦门做市委书记的儿媳妇,庆幸自己临离校那天傍晚神游到男生宿舍……
逄博也经常感慨,说是两个人蹉跎了四年大学光阴。方竖去不这么认为,她觉得一切都刚刚好,积蓄四年的能量,就是为了陪伴一辈子的绵长。
自从那一晚夜读之后,方竖就迷恋上了逄博读书的声音。那种略带晋南大舌头口音的普通话,再配上男中音的浑厚,很像是一个在沙漠里即将干枯的旅人,正在“咕咚咕咚”大口吞咽着清冽的甘泉。方竖依偎逄博的胸口,似迷蒙似陶醉地听书时,会时不时咽下几口唾沫。让她觉得这清冽的甘泉漫进自己心田的每一条缝隙,让她可以在这种音律的浸润中,滋长出灵魂的常青藤,把她和逄博牢牢地捆缠在一起,生生世世都不会分离。逄博为她读完了《边城》,又读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接着还读了格拉斯的《铁皮鼓》,方竖都觉得都不如读《边城》的感觉好。
于是,方竖让逄博再读一遍《边城》:
“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故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平时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皆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面前的人无机心后,就又从从容容的在水边玩耍了……”
陶醉在男中音里的方竖,这个时候会躺着把脸侧卧在逄博的胸口,因为是侧卧着,丰满圆润的嘴唇会被自己的脸挤成竖条状,常常会在睡着之后,给丈夫在胸口上流一滩口水。还清醒的时候,方竖会把玩逄博的左手,抚弄着他那个留着自己牙印的小拇指。
读书的间隙,逄博也会轻抚她的齐耳短发,用类似于读《边城》的语调发一声感慨:“我的人生因为你变得更加美好。”
这个时候,方竖会把头深埋进逄博的腋下,不是因为害羞,而是不好意思让对方看见自己湿润到模糊的眼睛,喃喃地说:“我也一样。”
逄博的优越感是打小养成的,他出身晋南一个富裕的中产家庭,父亲是地方教育局的科级干部,母亲在一家棉纺厂当工会副主席。逄博还有一个哥哥,哥哥因为学习成绩不好,早早辍学做了生意,开了一家不温不火的煤炭公司。能够考上北京的大学,逄博在晋南那个小地方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人才。
租房子和结婚的钱,都是逄博问他哥哥借的。逄博的哥哥凭借着打打杀杀不要命的野劲儿,一分钱没花就入股了老家一座小煤矿,经济上要比弟弟宽裕。逄博很是知足,因为大多数漂在北京的同学们此刻还住在地下室,条件稍好点的,也是几个人合租一套房子。
在结婚后的三年里,逄博做了三件大事,第一件大事是他考取了律师从业资格证,成为一名真正的刑案律师。第二件大事,是他成为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第三件大事,则是他用哥哥援助的首付资金,在南三环买下一套三居室的商品房。
两个漂在北京的年轻人,终于在帝都扎下了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