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病态竞争
在不同的文化中,获得权力、声望和财富的方式也是不同的,也许是通过继承获得,也许是个体的某些品质,如勇敢、机智、拥有治愈疾病或与超自然现象交流的能力、头脑灵活多变等类似的素质,受到其所在文化群体的赏识。这些也许是因非凡的或成功的活动而获得,也许是因特定的品质或幸运的环境而获得。在我们的文化中,继承在获得地位和财富中无疑具有重要的作用。但是,如果权力、声望和财富必须通过个人的努力才能获得,那么他就不得不与他人竞争。竞争以经济为核心并会辐射到其他所有活动当中,会渗透到爱、社会关系和社交游戏中。因此,在我们的文化中,竞争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问题,因此竞争成为神经症性冲突一个经久不衰的研究中心,并不出人意料。
在我们的文化中,神经症性竞争与正常竞争有三个不同点。一是,神经症患者会不断与其他人进行比较,即使并没有比较的必要。尽管,追求胜过他人在所有的竞争情景中都是最为根本的,但是,神经症患者却总会与那些不会成为潜在竞争对手的人或是与他没有共同目标的人进行比较。关于谁更聪明、更有吸引力、更受欢迎这个问题,他会不加选择地与每个人比较。他对人生的感受,就好比赛马骑手对生活的感受——对骑手而言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他是否领先他人。这种态度必然会使他丧失或者降低对任何事情的真正兴趣,他真正关心的并不是他所做的事情本身,而是从中能获得多大成功,给人留下多深印象,获得多少声望。神经症患者可能能够意识到自己爱与他人比较的这种心态,或者他并没有意识到只是自然而然地这样做了,他很少能够完全意识到这种态度在他身上发挥的作用。
同正常竞争的第二个区别在于,神经症患者的野心不仅仅是获得比别人更多的成就、更大的成功,还在于想要成为独一无二的人。在比较中,他也许认为自己的目标永远都是最高级的。他也许完全能够意识到自己被残酷的野心所驱使,但是,更常见的情况是,对自己的野心,他要么彻底压抑,要么有所遮掩。如果他对自己的野心有所遮掩,他可能认为,自己并不在意成功,而是仅仅关心工作本身;或者认为自己并不想成为舞台上令人瞩目的焦点,而只想在幕后做些打杂的工作;或者他会承认,在人生的某个阶段,他曾的确很有野心——作为小男孩儿的他,幻想自己是耶稣或是拿破仑第二,或者幻想自己救世人于战火;作为小女孩的她,幻想嫁给威尔士亲王——但是他会宣称,从那以后,他的野心就消失了,他甚至会抱怨自己现在是这样缺乏野心,以至渴望再找回一些曾经的野心。如果他完全压抑了自己的野心,他很可能会相信野心已离他非常遥远。只有当精神分析医生将他的保护层剥开一些的时候,他才会回忆起自己那些宏伟夸张的幻想,或是曾在头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例如:希望在自己的领域成为最优秀的人,认为自己特别聪明、英俊,发现某个女人居然会在他在场的时候爱上其他男人,让他即使回想起来都深感气愤、耿耿于怀。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无法意识到野心在他的反应中具有如此强大的作用,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样的野心有时会体现在追求一个具体的目标上:聪慧、吸引力、某种成就或者道德。但有些时候,这种野心并没有集中在一个明确的目标上,而是遍布于个体的所有活动中。他要在涉足的各个领域中都成为最好的。他也许想同时成为伟大的发明家、卓越的医生和无与伦比的音乐家。女性也许不仅希望在工作中勇拔头筹,还希望成为一个完美的家庭主妇并且打扮入时得体。这类青少年则会发现难以选择或从事任何一种职业,因为对他们来讲,选择一种职业就意味着放弃另一种职业,或者至少放弃自己的部分兴趣爱好。对许多人来说,做到同时精通建筑学、外科手术和小提琴演奏都是非常困难的。这些青少年可能还会抱着许多过分不切实际的期望开始工作:画画得像伦勃朗一样好,剧本写得像莎士比亚一样好,刚到实验室工作就能精确计算出血球数目。过度的野心导致他们期望过高,而根本无法实现自己的目标,因此,他们很容易就会感到沮丧和失望,并因此而放弃努力,转而开始其他的事情。许多有天赋的人终其一生都在这样分散自己的精力,他们的确具有在许多领域取得成就的巨大潜能,但对所有领域都感兴趣、抱有野心,致使他们不能持之以恒地追求任何一个目标;最后,一事无成,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大好才华。
无论是否意识到自己的野心,但当野心受挫时,个体总是非常敏感,甚至成功了他也会感到失望,因为这种成功没有达到其野心勃勃的期望。例如,成功的科学论文或专著可能会让人失望,原因在于它没有引起轰动,而只引起了有限的关注。这种类型的人,当他通过了一个很难的考试时,会因为他人也通过了这场考试而不认为这是什么成功。这种总是感到失望的倾向,就是为什么这类人无法享受成功的原因之一。其他原因我稍后将讨论。从本质上来说,他们对任何批评都极度敏感。许多人在他们写了第一本书或者画了第一幅画作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版过任何作品,因为即使是温和的批评,也让他们感到深受挫折。许多潜在的神经症患者,首次出现神经症症状,是在遭上级批评或遭到失败的时候。尽管这些批评或失败本身是非常微不足道的,并不足以产生如此严重的精神障碍。
神经症性竞争与正常竞争的第三个区别就是在神经症性野心中蕴藏着敌意,即他那种“只有我才是最美丽、最能干和最成功的人”的态度。在每一次激烈的竞争中,敌意都是固有的,因为一个竞争者获得胜利就意味着另一个竞争者遭到失败。事实上,在个人主义文化中存在大量破坏性竞争,需要单独分析,而不能立刻就将其视为神经症特征,这似乎是一种文化模式。但是,在神经症患者身上,竞争的破坏性比建设性更强大:对他而言,看到他人失败比自己获得成功更重要。更确切地说,具有神经症性野心的人,其行为就好像是打败别人比获得成功更重要。实际上,他自己的成功对他来说是最为重要的;但是,由于他强烈地压抑渴望成功的野心,我们随后就会看到,为他打开的通往成功的唯一通道就是成为优胜者,或至少感觉比他人优越:击败他人,把他们拉到低于自己的水平,或者是完全将他们踩在脚下。
在我们的文化中,试图去毁灭竞争者从而提高自己的地位、荣誉,或是镇压潜在的竞争者,常常不过是竞争中的一种权宜之计。然而,神经症患者却总是盲目地、任意地、无法自控地诋毁他人。即使他认识到其他人不会给自己带来实际的伤害,甚至他人的失败会对自己不利,他也仍然会这样做。他的这种感情可以被清楚地描述为这样一种信念,即“只有一个人能够成功”,而这不过是“除我以外任何人都不能成功”的另外一种表达方式。在他破坏性冲动的背后,可能存在着大量的情绪冲动。例如,一个人在写一部戏剧,当他听说他的一位朋友也在写一部戏剧时,竟会突然陷入盲目的愤怒。
这种挫败或阻碍其他人努力的冲动在很多关系中都能看到。一个野心勃勃的儿童,可能会不顾一切地希望挫败父母为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如果父母在行为举止和社会成功的问题上对孩子施加了压力,那么他就会让自己的行为在社会上臭名远扬。如果父母在孩子的智力发展方面投入了很多的努力,那么他就会在学习方面形成强烈的抑制,而表现得像是低能的人。我想到我曾经有过两个这样的小患者,他们的父母怀疑他们智力发育不全,后来事实证明他们其实是非常有才能、非常聪明的。当他们想以同样的方式来应对精神分析医生时,就清晰地表明了他们想要挫败自己父母的动机。他们中的一个,很长时间假装不明白我所说的一切,因此,我就无法很有把握地对她的智力状况做出判断,直到我意识到,她在跟我玩曾经她一直用来对付父母和老师的同一种把戏。这两个年轻人都有着极强的野心,但在治疗的初期,这种野心完全淹没在了破坏性的冲动之中。
在对待学习或是任何治疗时同样的态度都会出现。在上课或是进行治疗时,从中获益乃是个人利益所在。但是,对这类神经症患者而言,或者更准确地说,对他们内心的神经症性竞争心态而言,击败老师或精神分析医生的努力,使他们无法获得成功更为重要。如果他能够通过让他人无法在自己身上获得任何成功来达到这一目的,那么,他将会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即继续生病或是继续无知下去,以此向其他人证明自己没有什么高明之处。不用另加说明的是,这个过程是无意识的。在他的意识层面,他相信老师或是医生实际上是无能的,或者并不是教他学习或给他治疗疾病的合适人选。
因此,该类型的患者非常害怕医生会成功地治愈他的疾病。他将竭尽全力地挫败医生的努力,即使他知道这么做的话,最终也会击败自己。他不仅会误导医生或是隐瞒一些重要的信息,而且他还会保持在同一状态之中,甚至会戏剧性地加重病情,只要可以他就会这么做。他不会告诉医生自己病情有什么好转,如果他这么做了也是以一种不情愿的或是抱怨的方式,或是认为这种好转是由外部因素导致的,例如:气候变化,他自己服用了阿司匹林,或是读了些什么书。他不会服从医生的任何指导,并企图以此证明医生是错的。或者他会将当初强烈拒绝的医生的建议,转而说成是自己所发现的。后面这种行为在日常生活中能明显观察到:它构成了无意识剽窃的心理动力,许多关于优先权的斗争,都基于这一基础。这种人无法忍受其他任何人提出新想法,对于不是自己提出的观点他会果断地加以诋毁。例如,如果此时正与他竞争的人推荐了一部电影或是一本书,那么他会讨厌或诋毁这部电影或是这本书。
在精神分析的过程中,所有的这些反应在医生的精辟解释下更接近意识层面的时候,神经症患者就会公然爆发愤怒:他可能想要在办公室砸东西或是中伤医生。或是在很多问题逐渐清晰之后,指出还有许多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即使他已经取得了明显好转,并且清楚地意识到了这点,他也拒绝表达任何谢意。在这种忘恩负义的现象中还存在许多其他因素,例如,害怕承担偿还其他人恩惠的义务,但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是,将某件事归功于他人常常会让神经症患者内心产生屈辱感。
与这种挫败他人的冲动相伴随的常常是极度的焦虑,因为神经症患者无意识地认为,在遭受挫败之后其他人像他自己一样会感到受到伤害并产生报复心理。因此,他总是对伤害他人感到焦虑,并将自己击败别人的倾向排除在意识之外,从而坚定地认为自己的行为是非常合理的。
如果神经症患者有强烈的诋毁他人的倾向,他就很难形成任何积极的意见,采取积极的立场,或是做出任何有建设性的决定。对于某人或某件事情的积极看法可能会因为他人的一丁点儿的负面言论而消散,因为只要一丁点儿小事就足以激发起他诋毁的冲动。
所有这些具有破坏性的冲动都包含在对权力、声望和财富的神经症性追求中,从而进入到竞争性行为中。在那些发生在我们文化中的一般性竞争中,正常人也会表现出这些倾向,但在神经症患者身上,这些冲动本身变得非常重要,不论这些冲动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不利情况或是灾难。侮辱、剥削或是欺骗他人的能力对他而言就是一种优势和胜利,如果他不具有这种能力,那么他就是失败的。如果不能从其他人那里获得优越感,神经症患者就会表现得非常愤怒,便是源于这种失败感。
在任何社会中,如果个人主义竞争精神成为一种主导趋势,就一定会对两性关系有所损伤,除非属于男性和女性的领域是完全分开的。但是,神经症性竞争由于本身的破坏性,会比普通竞争造成更严重的破坏。
在恋爱关系中,神经症患者想挫败、制服以及侮辱对方的神经症性倾向,发挥着很强大的作用。性关系成为一种征服和侮辱伴侣或是被伴侣征服和羞辱的手段,这种特性显然与性关系的本性完全相悖。在男性恋爱关系中,这种情况经常发展为弗洛伊德所描述的分裂状态:一位男性在性方面只会受到低于自己标准的女性的吸引,对自己喜欢和敬仰的女性则无法产生任何欲望。对这样的人来说,性行为同羞辱的倾向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因此,一旦他遇到自己喜欢的或是爱慕的异性就会压抑自己的性欲。这种态度常常能够回溯到其母亲身上,从母亲那里他曾感受到了侮辱,同时他也想侮辱自己的母亲,但由于害怕,他将这种冲动隐藏在了一种夸张的忠诚背后,这种情景通常被称作固定作用(Fixation)。在他随后的生活中,他发现了一种解决方式,就是将女性分为两类;这样,他对自己所爱慕的女性所怀有的敌意,往往表现为以实际行动使她们受挫并感到沮丧。
如果这一类型的男性同一位女性开始了一段关系,这位女性的地位和人格魅力跟他相当或是更优于他,那么,他就会因她暗暗感到羞耻而不是自豪。对于这样的反应他会感到非常困惑,因为在他的意识层面,他并不认为女性一旦与异性发生了性关系就会降低自身的价值。但他不明白,自己通过性交贬低女性的冲动如此强烈,因此,在感情层面,女性发生性关系后于他而言就变成了可鄙的,因此,因她感到耻辱是一种符合逻辑的反应。同样,一位女性也会没有道理地因自己的爱人感到羞耻,她通过以下方式来表达这种感受:不希望别人看到他们在一起,无视对方的优秀品质,因此对对方的赞赏比对方实际应该得到的少。通过分析发现,女性也具有贬低对方的无意识倾向。[23]通常而言,她对同性也会有这样的倾向,但是由于个人原因,这种倾向在与异性的关系中更为突出。这里的个人原因是非常多样的:对受偏爱的兄弟的怨恨,对软弱的父亲的蔑视,坚信自己缺乏吸引力并因此预见自己会遭到异性拒绝。她也非常害怕女性,从而不敢表达自己对她们的侮辱倾向。
女性,同男性一样,可能完全能够意识到想要征服和侮辱异性的意图,一个女孩儿开始一段恋情的直接动机就是希望将男性玩弄于股掌之中。或者她会先引诱男性,一旦对方对她的情感进行了回应就立即抛弃对方。但是,很多时候,这种羞辱的渴望是无法被意识到的。在这种情况下,它就会以间接的方式表现出来。例如,可能表现为强迫性的嘲笑男性的追求。或者以性冷淡的方式表现出来,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对方,对方不能够给她带来满足感并因此成功地羞辱对方。特别是,如果他本身对女性的羞辱就有一种神经症性的恐惧,情况就会更加如此。相反的感受——因发生性关系便感到自己被虐待、被贬低、被羞辱,也常常会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在维多利亚时期,对女性而言,她们感到性关系对自己是一种羞辱乃是一种文化模式,如果这种关系能够合法化并保持冰冷的优雅,这种羞辱感才会有所减弱。在最近30年中,文化的这种影响在逐渐减弱,但它仍足以解释这一事实,即与男性相比,女性在性关系中更能感受到尊严受到了伤害。这也可以导致性冷淡或是疏离男性的结果出现,尽管她们本身是渴望与异性接触的。这类女性可能通过受虐幻想或者反常的方式来获得一种继发性满足感,但由于她对遭受他人侮辱的预期,随后她就会对男性产生强烈的敌意。
对自己的男子气概感到怀疑的男性,经常会怀疑自己被女性所接纳仅仅是因为女性的性需求,即使有明显且充分的证据表明对方是真的喜欢他也是枉然,因此,由于这种被虐待感他会产生一种恨意。或者一位男性将女性的毫无反应看作一种难以忍受的侮辱,因此急切希望她获得满足。在他看来,自己的这种过度关心是体贴的表现。但是,在其他方面,他可能非常粗鲁和粗心,因此揭露了这样一个事实:他对异性满足感的关注仅仅是使自己免于感到羞辱的一种保护方式。
掩盖这种侮辱或挫败他人的冲动的两种主要方式是:一种是用敬仰的态度来掩盖,另一种是通过怀疑的方式来使其理智化。当然,怀疑也可能是真正有不同的思考意见需要表达,只有明确地排除了真正的怀疑,我们才能够正当地寻找一个人背后隐藏的动机。这些动机也许离表面现象非常近,以至于只要对这些怀疑的合理性进行简单的质疑就能引发焦虑。我的一个病人,每次会面都会将我侮辱一番,尽管他本人完全意识不到这一点。随后,我只是简单地问他,他是否真的确信,自己对我在处理这些事情上的能力有所怀疑,他的反应就是陷入了严重的焦虑之中。
当这种侮辱或是挫败他人的动机被一种仰慕的态度所掩盖的时候,这个过程就更为复杂了。那些内心深处暗暗希望伤害或是侮辱女性的男性,在他们的意识层面,很可能将女性置于一个很高的地位之上。那些没有意识到自己试图击败或是羞辱男性的女性,可能会沉溺于英雄崇拜之中。在神经症患者的英雄崇拜中,跟普通人一样,很可能存在一种真正的价值和伟大感。但是神经症患者态度的特殊性在于,这是两种倾向的妥协:一种倾向是,对成功盲目崇拜,不管这种成功是否重要,因为他渴望成功;另一种倾向是,掩饰自己怀有毁灭成功人士的愿望。
一些典型的婚姻冲突,就可以在这些基础上进行理解。在我们的文化中,这种冲突更多涉及女性,但是,男性更多地受到获得成功的外部刺激并有更多的获得成功的可能性。假设属于英雄崇拜类型的女性嫁给一名男性,是因为他现有的或是潜在的成功吸引着她。既然在我们的文化中,妻子会在某种程度上分享丈夫的成功,那么丈夫的成功就会为她带来一些满足感,只要丈夫的成功能够持续。但是她陷入了一种冲突情景:她因为丈夫的成功而爱他,与此同时,又因为他的成功而憎恨他。她想要毁掉他的成功,但又不能这样做,因为在另一方面,她想要通过参与其中而象征性地享受这种成功。这样的一位妻子,通过铺张浪费来威胁他的财产安全,通过烦人的争吵来破坏丈夫的平和,通过一种阴险的贬低态度来毁坏丈夫的自尊心,从而泄露出希望破坏丈夫成功的隐秘愿望。或者,这种破坏性心理,还会表现为她在对方不情愿的情况下,无情地驱使他不断获得更多的成功,而丝毫不考虑丈夫本人的幸福。尽管在丈夫成功的时候,她会在各个方面都表现得像一个深爱他的妻子,但是一旦预示丈夫失败的信号出现,她的怨恨心理就会变得越来越明显。现在,她不但不会帮助和鼓励他,反而会打击他。因为,只要她还能享受对方带来的成功,就会掩盖这种报复心。一旦他表现出失败的迹象,这种报复心就会立即表现出来,所有这些破坏性活动都是在爱和敬佩的伪装下进行的。
这里有另一个常见的例子也可以用来说明,爱怎样用来补偿由野心产生的破坏性冲动。一个自力更生、有能力并且成功的女性,在结婚后,她不仅放弃了自己的工作还养成了依赖的心理,并且似乎要完全抛弃她过去的野心——所有这些都被描述为“成为真正的女性”。她的丈夫通常会感到非常失望,因为他希望找的是一个出色的伴侣。而现实是,他发现妻子并不跟他合作,只是将自己置于他的保护之下。经历了这种改变的女性对于自己的潜能有一种神经症性的担忧,她隐约感到,通过嫁给一个成功的或至少让她感到有成功潜力的男性,对于达成她的野心或仅仅是获得安全感,要比靠个人奋斗更为可靠。迄今为止,这种方式还不足以产生困扰,甚至能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但是,患有神经症的女性在内心深处往往拒绝放弃自己的野心并对丈夫充满敌意,而且根据神经症性“全有或全无”的原则,落入了一种无用感之中,最终变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这种反应在女性身上比男性身上更常见的原因,可以在我们的文化背景中找到,文化将成功标记为男性的领域。这种反应类型并不是一种固有的女性特质,这点可以通过以下事实得以说明,如果情况反过来,也就是女性碰巧比自己的丈夫更强壮、更聪明、更成功,那么男性也会有相同的反应。由于我们的文化坚信男性在除了爱情之外的所有领域都比女性优越,这种态度在男性身上很少用钦佩的方式进行伪装;它通常以一种公开的方式表现出来,并对女性的兴趣和工作造成直接的破坏。
这种竞争精神不仅会对现存的男女两性关系产生影响,还会对伴侣的选择产生影响。在这方面,我们在神经症患者身上看到的只是一幅放大了的画面,而在一种崇尚竞争精神的文化中这通常被认为是正常的。通常来说,对伴侣的选择都是由对声望或财富的追求所决定的,也就是说,这是由性欲以外的动机所激发的。在神经症患者身上,这种决定可能更强大,更能压倒一切。一方面这是因为他们对统治、声望以及财富的追求与普通人相比更具有强迫性并且更坚定,另一方面是由于他与其他人的关系,包括与异性的关系,过于恶劣从而无法进行充分的选择。
破坏性的竞争会通过以下两种方式来加剧同性恋倾向:一是,它可以满足男性或女性远离所有异性的冲动,这样便可避免与对手进行性竞争;二是,焦虑需要得到释放,正如我们之前所指出的,对安全感的需要,通常是抓住同性伴侣不放的原因。如果患者和精神分析医生是同一性别,那么破坏性竞争、焦虑以及同性恋倾向之间的关系在分析过程中很容易被发现。这种类型的患者会在一个阶段内,自吹自擂自己所获得的成就,同时对医生表现出蔑视。起初,他会用一种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的伪装的方式来行动。随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但仍然跟他的情感相分离,同时,他无法意识到是一种多么强大的情感在背后推动它。然后,他逐渐开始意识到自己对医生敌意的作用,与此同时他开始感到不自在,并伴随着焦虑的梦境、心悸、坐立不安;他突然梦到医生拥抱了自己,开始意识到自己希望与医生建立某种亲密接触的幻想和渴望,从而揭示出他缓解自身焦虑的需要。在患者最终感到能够正视自己的竞争性反应之前,这种行为反应可能会多次反复出现。
因此,简而言之,敬仰或爱可以通过以下方式来补偿挫败动机:将破坏性冲动排除在意识之外,通过在自己和竞争者之间形成无法超越的距离来消除竞争,分享成功或参与其中,通过劝慰竞争者以此来避免其报复。
虽然,这些关于神经症性竞争对两性关系方面影响的论述还不够全面、彻底,但也足以说明,它如何使两性关系受到损伤。在我们的文化中,这些竞争已经削弱了我们获得和谐两性关系的可能性,同时也引发了焦虑,并使人们因此更为渴望和谐的关系,所以,这个问题也就显得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