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女汉子
王淑兰走到屋外定睛一看,一个女孩正站空地上,对着张政荣家高喊。女孩标准的丰乳肥臀身材,穿一件花衣服,梳着麻花辫,两个脸蛋白里透红,正是青春年少。
“马碧容,是你哦,你怎么不进去,吃饭了没?我们才开始吃,走,到我家吃饭去。”王淑兰很快认出她是马碧容,张兴民的对象,“孙媳妇”上门,王淑兰自然很热情,邀请她到家中吃饭。
“不啦,婆(奶奶),我才不进他那个家,他看不起我,我也不稀罕这家人。”马碧容回绝了王淑兰,带着不削语气数落着,“张兴民,你看哪家像你这样,自己不努力,不想方设法出去挣钱,就想着人家陪嫁,巴不得我什么都带过来,你好捡耙和,分钱不出死爱闹热。你害不害臊哦,说出来都丢人。你不怕丢人,我还怕啥子,我就是要在这里说出来,让大家都听听,让大家评评,让大家都看看你那张丑恶的嘴脸,你妈老汉就是这样教你做人的吗?……”
此时的马碧容早已褪去少女的羞涩,像个农村泼妇一样怒骂。她的声音很高,骂的抑扬顿挫,一个人唱着独角戏。或许她也是第一次这样撒泼,语言十分文明,动作也不夸张。要是有的媳妇骂街,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抖抖手又抖抖脚,嘴边张开着深呼吸,那才叫一个手舞足蹈,若不是从她嘴里蹦出日妈、卵、狗日等粗俗语言,嘴角还吐着白泡子,外人还以为她在跳健身操。
越来越多的人闻声围过来看马碧容表演。袁野军却觉得没意思,因为总是她一个人唱独角戏,尽管她骂的很投入,骂的忘了自己,却没有那些农村妇人骂的精彩,他有些失望。
张政荣家里一间小屋内,张兴民正坐在床沿上,怒目圆瞪看着母亲王贵华。王贵华两只手死死按着他,生怕一松手,儿子就飞奔出去找马碧容对骂,甚至出手打她。真是那样,这脸可就丢大了,以后还有哪个媒人敢给他介绍媳妇呢。可是马碧容的骂声像刀一样刺着张兴民,是可忍孰不可忍,几次他都要挣脱母亲的手,跑出去收拾她。
王贵华厉声呵斥道:“你别动,自己乖乖坐在床上,装着什么都没有听见,我也不出去惹她,看她究竟要做什么。她一个人在那里叽里哇啦说一通,没人理她,自己都会觉得没趣,然后会回家去了。你一出去就输了,跟她还嘴,甚至动手,那你以后在田家湾的名声就全毁了……”
张兴民若有所思点点头,可脸上依然涨的通红。
作为一名过来人,王贵华深谙女人兵法,极力阻止儿子出去。她知道是谁导演这场戏,在这孤单角色里,马碧容一个人自言自语表演着。那就让她投入的骂一次吧,骂到忘了自己。从她的声音可以听出,她没有悲伤,有的只是满腔怒火,像火山一样爆发着。她也不是孟姜女哭长城,倒有点像秦香莲状告驸马爷,虽然张兴民不是那驸马爷,包青天也没有在跟前,但有这么多人观看,他们就是她的包青天,她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每个人心中自有论断,她就是要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
马碧容仿佛花木兰在世。只待张兴民出现,她便策马扬鞭,手持长枪杀将过来,一声马鸣啸啸后,张兴民的人头落地,接着又是一声仰天长叹:“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不如男……”
王贵华此时断不能让儿子去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只管死死守住他。
“马碧容,乖孙儿,有什么事给我说,婆给你做主,让张兴民给你赔罪。你别在这里大喊大叫,这么多人看着,多不好意思。有什么话,你只管说给我听,婆还是很喜欢你的。”王淑兰感觉有些臊得慌,毕竟这是她张家的事。她一手拿着碗筷,一手拉着马碧容,想把她拉进屋去慢慢说。
马碧容并不配合王淑兰,依旧站在那里骂;“你以为我爹死了,家庭负担重,你以为我妈不能给我置办嫁妆,你以为我弟弟要你负担,生怕我嫁给你成为累赘,拖累了你,你就托媒人来说退婚。你以为我家没有人,随便你欺负,你说算了就算了,还要要问问我同不同意呢。爹没了,还有我撒,谁说女孩子都不能到你家来吵架,真是狗眼看人低。你自己撒泡尿照照,看看周围哪个像你,自己没有主见,倾听谣言。不是说的话,像我这样的女孩子,犁田打坝,栽秧割谷,做饭理家,哪样不会,除了你张兴民我都嫁不出去吗?你敢不敢赌一把,你以为我今天来就是怕你把我休了吗?我是让你周围的人看看你这副烂相……”
围观的人大概知道事情原委了:张政荣嫌弃人家负担重,怕拖累张兴民,故而提出离婚。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退婚也是很正常的事,如果男方提出退婚,女方是没任何损失的。那个时候的婚姻全靠媒人介绍,两个人又距离比较远,至少有三五公里路,根本不能天天见面,更不能像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可以随时随地拉拉手,亲亲嘴,甚至大街上搂搂抱抱。男方只是逢年过节拎着大包小包礼物去看看,农忙时节去下苦力挣表现,到了女方家也只能偷偷望一眼心上人,还不能直勾勾看着人家,要是被她家人看见,那才叫一个丢人。所以退婚对女方是没有一丁点损失的,唯一的损失就是把年龄混大了。
马碧容不是怕退婚,而是张家的退婚理由让她难以接受,张家趁她爹刚死,以为她家孤儿寡母好欺负,咽不下这口气,才到张家来大吵大闹。
众人围着马碧容,都睁大眼睛把她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所有人都投下赞成票。
有几个好心妇人,悄悄溜进王贵华家。几个女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说起来:“论身材,马碧容长的一表人才,是个正派女孩,跟湾上这些媳妇比起来,那也是鹤立鸡群。”
“马碧容这副身材,无论是生孩子还是带孩子,都不会让你和兴民操心,身体好,熟悉农活,家里的事完全可以交给她,简直就是标准的贤内助。”
“张大嫂,莫非你看见她如此火烈,怕你以后管不住她,一家之主的地位受到挑战,还是嫉妒她身材比你好。我看你平时天不怕地不怕,老虎的屁股都要摸一下,以为你什么都不怕,结果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啊,你总算遇到对手了,呵呵!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以后是跟你儿子过日子,又不是跟你过日子,兴明那性格,找个太温顺的女人,家务活做不得,对外又不能像你这样雄赳赳的,那才叫憋屈。不是说的话,张政荣再能干,要不是你王贵华撑起,他能有今天的好光景?像她这样的女孩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你要是退了,我让她给我当兄弟媳妇,哈哈……”
“她才死了爹,负担是有点重,但这并不是说一直都是负担重啊,张兴民对丈母娘的帮助也是力所能及啊,只要他两个商商量量把日子过好了,帮丈母娘那些都好说,不过就是农忙时节去帮着干几天活儿嘛。这些都是经常做到的,多做一两天又有什么呢,人家把闺女都嫁给你了,你去帮忙干活也是应该的。至于她弟弟成家还早的嘛,说不定人家知道家里情况,自己发奋努力,出去学个技术,挣的钱比张兴民还多,成家这些哪里还用得着姐夫出钱。后面的事谁都说不准。”
几位妇人讨论着,说的王贵华都不好意思。
许久,那几个女人从王贵华家中走出,围着马碧容说:“妹儿啊,你别生气,我们刚才去问了王贵华。这个事情也不怪她,都怪那媒人,她话都没有听清楚就乱传话。都怪那个媒人,这么不会做媒,弄出这么大一个大事来。”
“王贵华对你还多满意的,她是怕出来跟你说不到一块儿,让人看笑话,人要脸树要皮,她叫我们来劝劝你。”
“王贵华早就计划了,今年把房子修好,过了年就把你娶进屋,你好好生生跟张兴民过日子,把日子过好才是真的。你回去等消息吧。”
……
马碧容看这么多人都帮她说话,全都说王贵华不对,心里舒坦多了。这才带着胜利回家去,她将手帕拿在手中挥舞着,两只麻花辫也在背上欢跳着,田间的花花草草也迎风幻舞着,像欢迎凯旋回归的战士一样。
马碧容大闹田家湾反倒让张政荣对她有了新的认识。他断定马碧容会像王贵华那样是个好儿媳,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对外也能够像今天那样雄起,没有人敢欺负这家人,张兴民只管在外挣钱,把钱拿回家让她保管,把这个小家变的越来越好。
晚上,张政荣召集全家人开会,他以家长的身份宣布张兴民和马碧容的婚事就这么定了,现在最紧要的工作就是把她娶过来。
张兴民还在为白天的是耿耿于怀,依旧铁青着脸,现在父亲又宣布要娶她。这种变化太快,落差太大,张兴民还难以接受,不过父命难违,他也不好顶嘴辩解,只得在一旁闷闷不乐。
王贵华心细,察觉到儿子的不悦,便开导说:“兴明,听你爸的没错,这也是我和你爸的一致决定。你放心嘛,妈不得害你,妈也是过来人,也知道哪些女人有几斤几两,哪些女人能巴心巴肠跟你过日子,哪些女人能够发家致富。你看她今天的表现,还有她平时的表现,从我这个角度讲,还是多好的,至少我对她很满意,她以后跟了你,你会省很多事。就这么定下来,你也别三心二意的,一晃年龄大了,到时候女孩子挑你就麻烦了。”
“今年我的任务就是修一栋长三间的新房,作为兴明和兴华的新房,至于是土墙房还是砖房,我尽最大努力,你们也不要提任何要求。房子修好了你们各占半边,这也是我给你们的交代。至于晓丽和张四,他们都还小,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说好,修建新房差的账,由我们三爷子出去做沙发挣钱还账,你们俩兄弟不要计较哪个挣钱多,哪个挣钱少,要保持团结。团结就是力量……”张政荣的话掷地有声,容不得丁点辩解,家庭大事就这样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