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老爹情事
当然李慧琪老师并没有叫我们再去补摘菊花，不过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却老是提不起兴致。要知道，当这个班长多么不容易，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被别人肯定，结果却被这一朵小小的菊花给否定了。一个人的每一个第一次都会令你刻骨铭心和终生难忘的。
三老爹知道菊花事件对我打击不小，便鼓励我说：“有句话叫‘退一步海阔天空’，要不，你可以先辞去班长职务，以后有机会东山再起啊！”
李慧琪老师当然不同意我辞职，她说：“我知道你们‘英雄铁三角’的事，可是英雄也会有错的时候呀，只要能吸取教训就好。”不过，她见我情绪低迷，安慰了我一番后，还是同意了我的请求，后来便安排朱林暂时代理我的班长职务。
不过可笑的是，朱林自从做了代理班长之后，却变得趾高气扬起来，全身似有仙气绕体，走起路来都飘飘然了。要是他有机会经过那些漂亮的女同学面前，则表现得尤为突出。
时间就像一个人饿极了时吃烤番薯一样快，这一年眨眼间就过去了。有一次，我问侯军和马辉：“时间为啥过得这么快？”他们竟然一脸茫然，很奇怪我怎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我说道，在没上学读书的时候，我们是不是一天一天地数日子？他们说是。然后我说道，那上学后呢？我们是不是一个星期一个星期来数日子。他们恍然大悟地说道，“是啊，一年哪经得起用一个星期一个星期来数啊？”
又黑又瘦的郝秋真可怜，他辍学了，只读完了一年级。这是我们升到二年级之后听到的第一个让人伤心的消息。我感到万分的不明白，郝秋是一个又迟钝又沉闷的人，可是我发现他很喜欢读书，我常见到他就是在喂猪的时候都还捧着书来看。吃饭的时候，我将这件事告诉了爸爸，他说，可能因为家里困难，交不起学费，所以没有办法。原来一个人喜欢干什么事，那也是需要具备一定条件的，否则，你也只能站在墨江河边望着远处长叹一声了。
郝秋家我是知道的，委实是穷了些。我有时也会带着侯军和马辉一起去他家玩，发现他家的饮食十分简单，午饭保准是煮红薯，如果是吃粥再加咸菜那算是好的。晚饭时桌面上一般是自家熬制的豆腐乳，有时是能算出个数的几只咸鱼。前面说过，郝秋家劳力少，上有老下有小的，只有爸爸这一个壮劳力，奶奶只能做点家务活，她娘长年犯病在家待着，听说是犯了痨病，是“药煲子”，进了他家准能闻到空气中的药味，所以说就是这几块钱学费他家也很难拿得出来。
有一次，我和郝秋一起在他家房子后面的空地上做小泥车，因为他家门口邻居建房后留下一堆黄色的黏土，这种黏土只要加上适量的水就可以捏成各种形状的东西。我们照着书本上小汽车的样子先将黏土捏成长方体，然后用小竹片切去前头的一小块，再在两边挖出四个小轮子的形状就成了。
玩着玩着竟然过午了，我懒得回家去，于是在郝秋家里，毫不客气地拿起锅里煮的红薯吃了个饱。当他父亲从田里做工回来时，锅里只剩下了两个小红薯。郝秋的父亲很慈祥，一点也没生气，将这两个小红薯吃完后，在水缸里舀了一勺水灌进了肚子里，算是完成了午餐。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我真的一点也不懂事，我将大人的口粮都吃掉了，他们饿着肚子还怎么去干体力活呢？
有一次我背着书包去学校，刚好遇到郝秋去喂猪，为了保持平衡，他扁担左边挑着潲桶，右边吊着一块大磨石。我停下来问他：“郝秋，你还这么小，真的就不上学了？”
他用忧伤的眼神看着我说：“不去了。”
“那以后你长大可怎么办？”我关心地问道。
“那，那，没怎么办。”他的脸上明显带着淡淡的哀愁。话还没说完，他就低下头提着潲桶匆匆地走了。看着他那瘦弱且落寞的背影渐渐地远去，我恨自己竟然笨得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安慰他。
其实那时候我们都还小，在信息十分封闭的农村，我们不过就是井底之蛙，谁都没认真地想过长大后要干什么，能够干什么。大家对世事都是懵懵懂懂的。即使是父母，也没有对我们灌输过什么远大的理想。现在想来，那时候读书有多好，大家都高高兴兴地轻装上阵，没有一点儿思想包袱，所以少年时期的生活才会因此而轻松自由和丰富多彩。
读二年级时，我们的课室换到了“老书房”的另外一间，从课室后门出去有一棵长得十分茂盛的皂荚树，我们常用它的果实来洗手。这间课室因为窗户开得特别小，所以只能靠七八块明瓦进行采光，偌大一间课室显得十分阴暗，即使是太阳当空十分晴朗的日子。
有一天放学回家，侯军忽然神秘兮兮地说：“龙哥，我们的课室‘闹鬼’，你听说了吗？”
我的心不由一颤，这大白天的，说这样的鬼话可怪瘆人的。不过在这家伙的面前我这做老大的怎能装呢？我挺了挺胸，定了定神，故作镇静地训斥他：“是吗？这哪有的事？难道我们‘英雄铁三角’还怕那鬼吗？我怕吗？你怕吗？”
“龙哥，我们当然是英雄，怕鬼的那是狗熊。”侯军赶紧拍着瘦瘦的胸脯说道。不过他说话的语气明显有些发虚，那乱蓬蓬的头发掩盖不住他内心的胆怯。呵，亏你还记得我们是“英雄铁三角”呢！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说道，“我是听马辉说的，马辉说他有点害怕，不过，有时候我早一点到课室的话，似乎真的能听到有‘呜呜呜’的像是很伤心的哭泣声。”
“马辉说的？我看就是你说的吧！你的心理在作怪，才会疑神疑鬼的。要不怎能在大白天听到有鬼的哭声？”对了，马辉到哪儿乐去了？平时我们“英雄铁三角”都是一起回家的，这次他没有跟着回家，应该叫他证实一下。
“被老师留堂了，他的数学作业没有交。”侯军笑嘻嘻地眯着眼睛说道，“马辉说他家的电灯泡昨晚又烧掉了，还来不及更换，所以作业没写完。”
他家的灯泡又烧掉了？这家伙真乏味，脑子不够用吧，就不能找点其他什么借口？每次作业完不成，他都是说这么一个原因。后来只要他的作业没及时交上来，老师就直接问道：“马辉，你家里的灯泡又烧掉啦？”而他准会答道：“老师，你咋知道的？”你看看，这家伙真让人哭笑不得。他这是一根筋，没得救了。
我回头看了一下我们那间阴暗的课室，门是厚厚的木板门，很笨重，每次开门时，都会吱呀、吱呀地响，真有点瘆人。课室那么大，只有一个小窗户，还开得很高，高得快接近檐梁，窗棂是铁制的，锈蚀已很严重。看来这不是普通的房子，平常人家窗户不会那么高，门也不会那么厚，难道真的有什么特殊的用途？或者就是专门用来关什么“鬼”东西的？人的大脑都有着丰富的想象力，虚幻的东西会通过想象力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甚至还会因此创造出很多复杂生动的故事。
回到家里，奶奶正在厨房煮饭，我便蹲到灶前帮着放柴火，跟她说起关于课室闹鬼的事情。奶奶看了我一眼，并没有直接回答我，好一会儿才说：“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不知你爱不爱听？”
“哦，奶奶，我当然爱听啦！”我高兴地说道。
“这个故事是关于三老爹的，你知道，三老爹没有结过婚，膝下没儿没女的，你想过是什么原因吗？”奶奶问道。
“是啊！是很奇怪，三老爹人长得那么帅，又那么有文化，怎么会没有一个姑娘动心呢？”我好奇地说道。说起三老爹这个人，真的是一个谜，我们只知道他很会讲三国故事，但其他方面的事却一概不知，要不是奶奶提起这件事，我还真的没想过这么一个大问题。
“不，他曾经有一个喜欢的姑娘，‘老书房’以前不是住着南洋商人一家吗？他有一个女儿，和三老爹是青梅竹马长大的，人长得俊俏不说，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呢！”奶奶说道。
“奶奶，那后来呢？”我急于知道答案。
“三老爹那时候在省城读书，本来姑娘是要等他回来后完婚的，唉，可是战乱年代，这一等啊几年都没有一点儿音信。”说到这里，奶奶叹了一口气。
“那三老爹干什么去了啊？”我好奇地问道。
“有一天深夜，我们全村人早已进入了梦乡，突然村子里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枪声，把人们都惊醒了，但是谁都不敢出门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到了第二天白天，才传来一个消息，说是住在县城的日本鬼子来捉拿一个共产党游击队员，日本鬼子死了三个人，但是那个游击队员也负了重伤，被日本鬼子给抓走了。”奶奶用铁火钳擀了一下炉火，然后继续说道，“你知道那个勇敢的游击队员是谁吗？”奶奶说到这里卖了一个关子。
“我不知道，哦，难道是三老爹？”我突然灵光一闪说道。
“嗯，乖孙子真聪明，对，就是他，三老爹。听说他当时完成领导交给他的送情报的任务之后，恰好要路过这里，于是就想回家来看看心爱的姑娘，结果被奸细发现告密了，所以才发生了日本鬼子抓他的事。当时他就在商人家里，还和姑娘见了面，为了不连累他们，他就从商人家里撤了出来，把日本鬼子引到墨江河边去了，最后子弹打完了，负了重伤被日本鬼子抓走了。”
“三老爹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大英雄。”三老爹的形象在我的心里不由得高大了起来。我们“英雄铁三角”一直以来都不清楚英雄人物是怎么样的，真想不到，三老爹这个大英雄就在我们的身边。
“那后来呢？”我追问道。
“后来，姑娘听到消息说，三老爹被抓走后被日本鬼子杀害了，因此伤心欲绝，整日茶饭不思，他父亲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只好带着全家人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举家搬迁到南洋去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奶奶说到这里，又“唉”的一声长长叹了口气。
“三老爹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我说道。
“其实，那假消息是姑娘的父亲捏造的，他以为三老爹被日本鬼子抓走后肯定活不了，别让这桩婚事耽误了自家姑娘。”奶奶继续说道，“三老爹后来被送牢饭的老头设法救了出来，因为伤得奄奄一息，所以就一直隐蔽起来通过草头药来疗伤，由于医疗条件太差，身体落下了残疾，后来也没有再回到队伍里去。”
难怪，村里的重活脏活，从来都不让他干，只是安排他织织箩筐或者放放牛这样的轻活。
“三老爹也是一根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谁介绍姑娘给他，他死活都不同意，后来只要提起这个事他就会跟你急。唉，三老爹的心里只装着一个人，就是他心爱的那个姑娘啊！”奶奶说到这里，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一会儿，我才从奶奶的故事中回过神来。
不过爸爸听到我说完课室闹鬼的事情之后，却很不以为然地对我说：“人嘛，就像我们村果园里种的那些李子呀桃子呀，如果熟透了自然就会掉到地上，最后就成了泥土的一部分，人死后怎么会变成鬼呢？鬼神之事都是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专门编出来吓唬别人的。”爸爸曾经在县立中学读过简师班，因为那个时候正在长身体，在学校吃不饱又挨不了饿，就邀了几个同学一起去当了兵，退伍后据说是有机会做老师的，但因为接到通知迟了，学校以为他不来，就没留下职位给他，现在只能在家参加劳动。
爸爸虽说读过书，算是个文化人，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还是不敢太早去学校上早课。“闹鬼”这事在同学之间传开来之后，我从我的房间窗户往外看到，其他同学即使很早到了学校，也会站在课室外面不敢自己一个人进去，而是装模作样地捧着书坐在草地上看书读书，好像很勤奋的样子。其实，只要你认真一看，他们都是心不在焉的，因为他们的眼睛时不时地会瞟一下那课室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