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研究论丛(2015年第2期/总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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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伯伦作品爱情隐喻研究

庞博[1]

内容提要 爱情隐喻是情感隐喻研究中较为重要的研究内容之一,本文以认知语言学中的概念隐喻理论为指导,选取阿拉伯著名作家纪伯伦的阿拉伯语作品作为语料,试图对其作品中所使用的爱情概念隐喻进行整理,并分析其爱情隐喻使用的原因。

关键词 概念隐喻 爱情隐喻 纪伯伦

在传统语言学研究中,隐喻(الاستعارة)被认为是一种用以装饰、美化语言的修辞手法。直至20世纪80年代,美国认知学家莱考夫(Lakoff)和英国哲学家约翰逊(Johnson)在其合著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etaphors We Live By)一书中首次提出了概念隐喻理论(نظرية الاستعارة المفهومية),将隐喻视为人们思考和认识事物的一种认知方式,继而标志隐喻已从传统的修辞研究迈向了认知领域的研究。

情感是人类语言表达中的永恒主题之一,它指的是“对外界刺激肯定或否定的心理反应,如喜欢、愤怒、悲伤、恐惧、爱慕、厌恶等”。[2]关于情感表达的研究在认知语言学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其共同结论是人类主要通过隐喻来理解和表达情感”。[3]

爱情是人类最普遍、最重要的情感之一,人们在抒发内心爱的情感时往往会运用隐喻的手法来表达这一抽象概念。随着认知语言学的发展,学者们开始从认知的角度对爱情隐喻进行跨语言、跨文化的对比研究。

纪伯伦(جبران خليل جبران)是黎巴嫩著名作家,在他的作品当中往往歌颂爱情、自由、平等,并且具有浓郁的浪漫主义和象征主义色彩。本文主要选取了他用阿拉伯语创作的八部作品作为语料。[4]

1.概念隐喻理论

概念隐喻(الاستعارة المفهومية)指的是:“以约定俗成的方式将内在结构相对清晰的始源域映射到结构欠清晰的目标域之上。”[5]从这个概念中可以看出概念隐喻所涉及的三个要素,即始源域、目标域和映射。

始源域(مجال المصدر)是指“用来指称隐喻表达式来源的概念域,”[6]目标域(مجال الهدف)则是“指称隐喻表达式应用的概念域。”[7]例如在“الزمن مال”这句话中,始源域是“مال”,目标域是“الزمن”。

映射(إسقاط)原本是一数学概念,用以表示两个集之间的对应关系,而在概念隐喻理论中,它被视为连接始源域与目标域之间的纽带,始源域将其内部概念映射至目标域从而产生了隐喻意义。

概念隐喻分为三类:空间隐喻(الاستعارة الاتجاهية)、实体隐喻(الاستعارة الأنطولوجية)和结构隐喻(الاستعارة البنيوية)。

空间隐喻是指“以空间为始源域,通过将空间结构投射到非空间概念上,赋予该空间概念一个空间方位”。[8]例如在“إني في غاية السعادة”一句中,就把“غاية”这个高度空间视为始源域,将这一概念映射至“السعادة”这个非空间的目标域上,并赋予其一个空间方位。

实体隐喻是把抽象的、无形的事物、情感视为具体的、有形的实体或物质。例如:

[9]

人类不相信我们的故事,因为他们不知道爱情是唯一一朵不需季节合作而成长、发育的鲜花。[10](《暴风骤雨》)

在这句话中,作者将鲜花(الزهرة)这一具体的始源域映射至爱情(المحبّة)那个抽象的目标域上,使得目标域具体化。

结构隐喻是指用一个结构清晰的概念去构建一个结构模糊的概念。例如:

[11]

我是爱情的牺牲品,爱我将我彻底征服。(《泽勒菲民歌》)[12]

在这句话中,作者用“战争”这一结构清晰的概念去构建爱情概念,将爱情比作战争,将爱情中受伤害的一方比作牺牲品。

概念隐喻理论自20世纪80年代创立以来逐渐成为认知语言学理论中的重要议题之一,其广泛应用于文学分析、话语分析、外语教学、社会热点问题分析等领域。

2.纪伯伦作品中概念隐喻的运用

笔者在纪伯伦的阿拉伯语作品中收集了112个爱情概念隐喻,这些隐喻按数量多少排列为:爱情是人、爱情是光、爱情是植物、爱情是魔力、爱情是神、爱情是纽带、爱情是珍视的物品、爱情是蒙眼物、爱情是建筑物、爱情是物理力量、爱情是思想观念、爱情是歌曲、爱情是蜜、爱情是天空、爱情是枷锁、爱情是液体、爱情是永恒的存在、爱情是容器、爱情是统治者、爱情是毒素、爱情是学问、爱情是灵魂、爱情是幸福、爱情是风、爱情是疾病、爱情是祭祀品、爱情是战争、爱情是镜子、爱情是语言、爱情是天堂、爱情是星辰、爱情是大海、爱情是器官、爱情是自由、爱情是鸟、爱情是魔影。受文章篇幅所限,本文只讨论排名前五名的概念隐喻。

(1)爱情是人。

爱情是一个虚幻的概念,纪伯伦将爱情隐喻成人,爱情跟人一样会戏弄、戏耍对方。例如:

啊,这是爱情在戏弄我啊!爱情把我当作笑柄,把我引向那样一个地方:在那里,希望被当作耻辱,意愿被视为下贱。(《一个传说》第1卷,第21页)

我看见爱和恨在轮番戏耍人心:爱竭力掩饰人心缺点,用屈从之酒将之灌醉,令其只吐赞美之词;憎则挑动人心争吵,蒙其眼,让其看不见真实情况,塞其耳,令其听不到正确意见。(《梦幻》第1卷,第37页)

爱情除了像人一样会戏弄他人,它同时还被视为人们的好朋友。例如:

往昔,我与游牧民的女儿同行,纯美贞操伴着我们,纯真的爱情是我们的挚友,皎洁的月光为我们照明。(《昔与今》第1卷,第39页)

你可满足一个男子的爱慕——他把爱情看成朋友,拒绝将之当做圣贤。(《神女》第1卷,第138页)

当爱情遭遇痛苦时,它会像人一样叹息,会流泪,痛苦过后也会微微一笑。例如:

我是大海的叹息,我是天空的泪水,我是田野的微笑。爱情亦是如此:它是情感大海的一声叹息,思想天空的一滴泪水,心灵田野的一丝微笑。(《组歌》第1卷,第110页)

爱情有时候也会像作家、诗人一样创作出诗篇和书卷。例如:

在这里,爱情将生活的散文写成诗篇,把生命的意义编成书卷,供白昼朗读,供黑夜吟唱。(《情侣》第1卷,第69页)

有时,爱情还被隐喻成国王或是统治者,用以表示爱情在人们心中的高尚地位。例如:

那第一吻,是四片嘴唇同时说出的一句话,宣布心变成了宝座,爱情是国王,忠诚是王冠。(《情侣》第1卷,第69页)

(2)爱情是光。

将爱情隐喻成为光亮,可以理解成为爱情有时会像光亮一样给人带来光明,并给予人们对生活的希望。例如:

亲爱的,爱情的火炬自九天而降,波浪起伏,千姿百态。但是,爱情在这世界上的作用和影响却只有一个:照亮单个人心的小火炬,就像来自高天照亮各民族黑暗的大火炬。(《孩童耶稣——说与初恋》第1卷,第94页)

爱情是一束神奇的光,照亮了人的感官,使人看到世界是行进在绿色草原上的一支队伍,使人悟出人生是白日里的梦幻。(《庙门上》第1卷,第134页)

爱情有时候像滋润万物生长的太阳,有光亮和温度,是人们生活、万物生长过程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例如:

正是那种爱,那位爱神,在那静寂的时刻,将到阿里·侯赛尼的心灵里,唤醒了他那心灵中的甜蜜与苦涩的情感,就像太阳催开荆棘旁边的花朵。(《世代灰烬与永恒之火》第1卷,第327页)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我的生命尚未从青春的沉睡苏醒之前,神灵还没有点燃我心中的爱情之火,情感与爱的种子尚未在我的胸中发芽。(《沃尔黛·哈尼》第1卷,第362页)

(3)爱情是植物

将爱情隐喻成植物旨在说明爱情就如同植物一般也会经历播种、发芽、开花、结果的过程。例如:

人类不相信我们的故事,因为他们不知道爱情是唯一一朵不需季节合作而成长、发育的鲜花。(《暴风骤雨》第1卷第464页)

因为我被禁止享用那种美德和这种爱情之果。(《梦》第1卷,第31页)

没有爱的生活,就像无花无果之树;没有美的爱情,就像无香味之花和没种子之果。(《梦景》第1卷,第164页)

爱情并不总是像上述例子中说的那样会“结果”,有时爱情也会颗粒无收。例如:

人之爱情形式繁多,多半似野草,无花亦无果。(《行列之歌》第3卷,第18页)

我说:“不是的,爱情乃是鲜花;

春花凋零之后,它再无希望活着。”(《雄狮般巨人》第3卷,第74 3页)

(4)爱情是魔力。

爱情是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并且它还有神奇的效果,因此它又被隐喻为魔力。它可以给予人安慰、化悲伤为快乐等。例如:

一颗被不幸折磨的心,只有爱情能给之以安慰;爱情可令痛苦化为欢悦,可教悲伤转为欢乐。(《美人鱼》第1卷,第27页)

这爱情便是依偎在我心灵胸口上的婴儿。正是这爱情将我内心的悲伤化成了幸福。(《孩童耶稣——说与初恋》第1卷,第96页)

当两个人相爱之后,爱情这种神奇的力量还可以消除人的孤单感,例如:

爱情已经赶走了这个人的寂寞,消除了这个人的孤单。(《寂寞与孤单》第1卷,第289页)

除此之外,爱情这种神奇的魔力还能够让恋爱中的人恢复某些生理上的行为。例如:

爱情解放了我的舌头,我会说话了;爱情撕开了我的眼帘,我会哭泣了;爱情开启了我的喉咙,我会叹息诉苦了。(《无言的悲伤》第1卷,第445页)

爱情并不是总能带来积极的一面,有时会让人“盲目”。例如:

主啊,你啊,你用爱情打开了我的眼界,又用爱情使我双眼失明。(《烈火之湖》第1卷,第478页)

(5)爱情是神。

爱情有时还被隐喻成神,用以表达爱情如神一般的神圣、圣洁。例如:

爱神啊,我完全顺从你,你要我做什么?(《一个传说》第1集,第21页)

我们渐渐长大,爱情也与日俱增,终于成了我们强大主神。(《坟墓呐喊》第1卷,第379页)

将爱情隐喻成神,还可以说明爱情像神一般的宽容、友爱。例如:

亲爱的,爱情就是我们的主,会像笑纳香火那样接受我们这叹息的眼泪,同样也把我们应得的奖赏给我们。(《笑与泪》第1集,第30页)

爱情同时还被隐喻为天使,用以表达对纯洁爱情的赞美之情。例如:

你可记得我们相聚的夜晚?你的心灵之光在我们周围形成光环,爱的天使围绕着我们,我们尽情歌颂圣灵的伟业。(《爱情秘语》第1集,第65页)

3.纪伯伦作品爱情隐喻使用原因分析

隐喻的使用并不是凭空而来的,它与作者的语言风格、认知水平以及所处的社会文化环境是存在着密切关系的。笔者认为,纪伯伦作品中爱情隐喻的使用有如下三个方面的原因。

(1)语言方面。

文学作品往往依赖于隐喻,恰当地使用隐喻可以增强作品的表现力。例如在小说《叛逆的灵魂》(الأرواح المتمردة)和《被折断的翅膀》(الأجنحة المتكسرة)中,作者主要描述的是男女主人公之间悲惨的爱情故事,从而揭露封建宗教势力对爱情、自由和幸福的摧残。

而在散文诗集《泪与笑》(دمعة وابتسامة)中作者则是通过一篇篇蕴含哲理的散文诗,抒发他对爱情、生活和人生的赞美之情。

在这些作品中,倘若作者直抒胸臆未免显得文章过于直白,但运用隐喻可以增强语言表达的修辞效果,从而提高语言表达的意象性、形象性、趣味性,继而引发读者的共鸣。例如:

结婚,就是用爱情将两个强者结合在一起,共同抵抗一个可恶的弱灾。(《情侣》第1卷,第69页)

在这一句中,作者将爱情隐喻为用以维系婚姻的纽带,从而突出了爱情在婚姻中的重要作用,继而抨击了封建旧势力对爱情自由的干涉。无疑,这样隐喻性的表达增加了作品的语言表现力。

(2)认知方面

认知语言学的哲学基础源自于体验哲学,该哲学观点认为人类的心智具有体验性,认知具有无意识性,思维具有隐喻性。

思维具有隐喻性是指隐喻是人们日常思维时的一种认知方式,它可以帮助人们用某一领域的概念去理解、认识另一个领域的概念。在纪伯伦的作品中,往往运用其他较为具体领域的概念帮助读者理解其爱情隐喻。例如:

爱情是一团浓雾,将心灵层层围住,遮掩了大自然的如画美景,使人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岩石间晃动,听到的只是深谷传来的自己呐喊的回声。(《庙门上》第1卷,第133页)

在这一段中,作者将爱情隐喻成了一种熟知的自然现象——雾,用以说明爱情有时就如同雾一般的,让人感到模糊、捉摸不清。

由此可见,隐喻是一种生活中随处可见的认知方式,人们将已知的、具体的概念通过映射形成了概念隐喻,继而去认知、理解未知的、抽象的概念。

(3)社会文化因素。

认知语言学的哲学基础——体验哲学特别重视经验在人类的认知和语言中的作用,它认为:“人类的经验源自于人与大自然(物理的、生理的)、人与人(社会的、文化的)之间的相互作用,来源于人类自身的感觉动力器官和智力与自然环境的相互作用(吃、穿、住、行)及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社会、政治、经济、宗教等)。”[13]因此,爱情隐喻的使用与作者所处的社会文化环境存在着一定的关系。例如:

亲爱的,我对你的爱就像你的金字塔,无穷岁月无法将之捣毁。(《相会》第1卷,第72页)

在这段话中,作者将爱情隐喻成了埃及的标志性建筑物——金字塔,用以说明情侣之间的爱像金字塔一般,坚不可摧。

又如:

给我一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是地道纯真的爱情。(《行列之歌》第3卷,第19页)

阿拉伯民族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音乐是阿拉伯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这段话中,作者又将爱情隐喻成了歌声,用以表达对美好爱情的赞美。

因此可见,隐喻这种人类认识事物的基本认知方式,它的使用同样还受到了使用者所处社会文化环境的影响。

4.总结

概念隐喻理论是目前认知语言学中较为重要的理论之一,它将隐喻视为人类思维的一种认知方式,人们往往运用已知的、具体的概念去认识未知的、抽象的概念。在纪伯伦的作品中,他常常将爱情隐喻成人、光、植物、魔力、神等。爱情隐喻的使用主要有语言、认知和社会文化三方面的原因。


[1] 庞博,北京外国语大学阿拉伯学院2014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阿拉伯语语言学、认知语言学。

[2]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商务印书馆,2014,第1061页。

[3] 蓝纯、郑霞:《宋词与当代流行歌曲中的爱妻认知模式》,《外语研究》2011年第5期。

[4] 纪伯伦用阿拉伯语创作的作品主要包括:

[5] 蓝纯:《认知语言学与隐喻研究》,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5,第119页。

[6] 孙毅:《认知隐喻学多维跨域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第57页。

[7] 孙毅:《认知隐喻学多维跨域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第57页。

[8] 蓝纯:《认知语言学与隐喻研究》,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5,第122页。

[9]

[10] 《纪伯伦全集》(第1卷),李唯中译,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7,第464页。

[11]
本文中的阿拉伯语例文均出自此书,下文中只标明页码。

[12] 《纪伯伦全集》(第3卷),李唯中译,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7,第84页。本文中的译文均出自李唯中先生翻译的《纪伯伦全集》,在下文中只标明卷数和页码。

[13] 孙毅:《认知隐喻学多维跨域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第17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