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医院之行
阿原开着台里那辆小破福特来接江夏,他本以为江夏会和往常一样在小区门口等,结果人不见踪影不说,连电话都是响了半天才被接起,只听见对面一声大叫:“完了,我的闹钟没响!”这股声波音量之大让他直接把手机远离耳朵,喇叭冲外,他喊了一句,“你快点啊,我在楼下。”阿原心想,还好我在来的路上买了几个包子。等他找到车位把车倒进去,打开车门走下车,被清晨的冷风吹得哆嗦了一下,套上了丢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黑色冲锋衣。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就这么一边呼吸着新鲜口气一边啃着包子,眼前是小区里老人们送孙子孙女上学的热闹景象。最近跑得两个新闻都关于死亡,让他挺闹心,还是看看这人间烟火舒心。
当阿原啃完第三个包子,咽下最后一口豆浆的时候,江夏火急火燎的冲到他面前,头发简单得扎了一个高马尾,一身运动装配运动鞋,这副不施粉黛的样子倒像是台里新来的实习生。她一边拉开车门一边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久等了,我们这就出发。”虽然阿原和江夏搭档了两年多,但是他俩之间差了十几岁,除了工作上的事情,私下里也找不到什么可以聊的话题。阿原也没说什么,上了驾驶座,发动车子就开了出去。
早上的小区总是很繁忙,车开到小区出口排队的时候,江夏心里觉得有点过意不去,问了一句,“你吃早饭没?要不要我去门口的小卖铺打包点包子?”阿原一摆手,“别,吃过了,对了,你看见后排放得包子没?那是你的,我估计你没时间吃早饭,顺手给你带了一份。”他这么一说,江夏就更不好意思了,自己本来就迟到不说,害他们出发晚了这么久,看着那袋包子,拿也不好不拿也不好,场面有点尴尬。阿原在前面暗暗叹了口气,抬头目测了一下车流挪动的速度,估计还得5到8分钟,他把脚放在刹车上轻点了一点,紧紧地咬住前车,突然想起一个需要讨论清楚的问题,“对了,今天咱们要去的医院,媒体不能进去采访的啊,你得想想咱们怎么完成任务。”“什么?”江夏愣了一下,“头儿还想我们进去采访那个孩子?”“那是,不然安排你去?吃点东西吧,待会有你等的。”阿原终于找了个理由看着江夏心安理得地拿起了那袋包子,这孩子,总是怕麻烦别人。
一路上江夏没有再说话,卷起食指关节轻轻地在膝盖上敲着,一下,两下。脑海中重新回顾了之前那起社会案件的细节。周明生,原先是一名卡车司机,因为一次醉酒驾驶和超载,被交警查处撤销了驾驶证,事后被公司开除在家待业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他有尝试去应聘过出租车和专车司机,但都被拒绝。江夏采访他之前所在公司的同事,基本上都说老周是个极其憨厚和内向的人,除了爱喝几口酒似乎也没什么不良爱好,面试他的主管是因为觉得他太木讷,沟通不太好,加上年龄偏大,不具备什么优势,也是合情合理。最后他只能做快递员和外卖员抢单,维持一家四口的生计。江夏还记得那天周明生被警察带走时的样子,黝黑的皮肤,比起工作证上的照片瘦削很多,岁月在他的眼角和嘴角处刻下深邃的印记,五官没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唯有满身满脸的血迹让她触目惊心。当他们从她面前经过的时候,她尝试盯着周明生的面部表情细细观察,那一双麻木的眼睛似乎没有对焦,却让她感觉对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状态,脚步格外轻快。
传闻中的家暴最后并没有实证,仅仅是邻居和他妻子在闲时八卦说起周喝多了会打孩子,对自己的妻子并没有动过手。究竟是什么让这个别人口中老实憨厚的45岁男人夺刀杀了自己的妻子,砍死/伤自己的两个孩子?只可惜他在后面警方的盘问中只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其余的,特别是犯罪动机,他就是缄口不言。想到这里,江夏突然在后排出声问阿原:“嗳,你说,周峻晨醒来的消息,周明生知道吗?”阿原保持着开车的姿势没动,回答道:“这不还得你去问问警察同志吗?”江夏感觉脑袋彷佛有一根针在扎着似的疼,昨天当真不应该和萧正业搞得不欢而散,这不,还得求人办事。
江夏想,还是先解决当下首要问题,怎么进入病房和周峻晨见上一面。
“小夏,不是我说你,你们这些记者啊,实在是有点过分了,这还是个孩子,11岁而已,你非要在人家刚清醒的时候去采访,这不可能。”成一鸣,该医院外科主任,是一个非常耿直的人,一听江夏想进病房就直接开始数落她。
“成主任,成大主任,我有说我要去采访他吗?我不就是问了一句我能不能进病房吗。”江夏心想,是不是我真的太冷漠了,忘记了这只是个孩子。
“你不采访他,你跑进病房去干嘛?探望病人啊。”成一鸣之前和江夏接触过几次,对她的印象挺好,不然也不会留了联系方式。
“唔,我还真的是想去看看他,恢复得情况如何。对了,是不是有人已经去看过了?”江夏问。
“唉……”成一鸣单手解开了白大褂的扣子,感觉胸口有些郁结,从他的工位向窗外望去,正好有一株10米高的小叶榄仁,伞状的树冠郁郁葱葱,在窗台上折射出斑斑驳驳的阳光,令他深呼出一口气,只是心情还是没有明朗起来。这个案子的社会影响太恶劣了,孩子本来在附近一所公立学校读书,现在这个学校对这件事避之不及,生怕新闻里出现了相关的字眼,因为孩子的学籍是他爸爸跪着求了校长才给得机会,这次闹开了,很多家长都去质问校方,搞得校长恨不得这孩子不要醒过来。自然也就没有老师和学生愿意来医院看这个杀人犯的孩子了。
“居委会和街道办来过吧?总得走个过场什么的。”江夏太熟悉这个套路了,社会关怀,莫过于此。
“那你来有什么用?挖开伤口再看看能挖出什么?”成一鸣冷笑一声。
“不是,我是怕这孩子不知道后面怎么应对警察,我,就是怕他和我当年一样。”江夏感觉到车子突然减了速,看着阿原的身形滞了一下。
成一鸣停了很久没说话,他眼前浮现了十三年前他第一次见江夏的模样。“好,我安排你进病房,但是如果孩子不愿意说话,你就得出来,你必须答应这一条。”江夏答应了。医院这边的问题暂时看起来是解决了,江夏咬住下唇,思索如何从萧正业那里问一些关于周明生的情况,孩子的父亲知不知道他醒了?警方是否还需要孩子的指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