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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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杨复

平乐五岁启蒙时,便有侍卫日日伴着,这侍卫那时的名字,是清林,平乐那时最喜欢“两袖清风”这个词,还能自由进出书房,日日里见到的都是清贫的官员,因此无端地对清林颇有好感,觉得他也会是个有节气的。

十岁上,我因练武小小的受了伤,郎中说我需要多去城郊,那边有极好的水,于我身体有益处,母亲便嘱咐平乐和婆子带我去牛头山,林深水清,我初见便很是喜欢,最心水的是山到中间,由卵石铺成的小池子,那水倒真是让人感叹“问泉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平日里母亲不喜欢我放肆,家中又是满池子荷,我便只能偶尔手去撩拨一下,从来不曾能够遇见这样直白可爱的一汪水,我轻轻一碰,便震颤一下,好似我爱吃的冰沁雪玉冻,山高母亲远,我自然不顾婆子阻拦,飞快地除了鞋袜,拎起裙角,踏进水里。

俄而,我听见林中传来一生嗤笑,我抬头,对上一个少年,做猎户打扮,脸上,有道骇人的疤,笑道,“林叔说来了几头肥羊,我看倒是只从城里来的沐冠的小猴子。”我自然知道沐冠之猴是何意,顿时便有些生气,利落地穿好鞋袜,想要往山下走,不想与这个不讲理的人多攀谈,却发现,清林被绑得如同一只螃蟹般丢在一旁,我自然更加急了,全然忘记了父母平日里“定而后能安”的教导,甚至未曾思考,同那少年一般身形,自小随高人习武的清林,甚至连佩剑都未曾拔出,便丝毫动静没有就被制服。

我救人心切,一手直劈少年面门,掌风凌厉,然而终究是年幼,不过两招,我也被他缚住,双腕被紧紧握在他手里,我气恼极了,道,“若是需要钱财大可商量,何必这样折辱人。”

少年又笑出声道,“你倒是可爱,我只不过是夸你伶俐,你怎么就恼了。”

我鼓着一口气,不再理他,暗暗思索如何逃脱。

他叹气,“京中传山里有吃人的猛虎,进山便有去无回,时常不见人影,看你像是富贵人家的女儿,怎么胆子这么大,闯到我们牛头山来。”我只觉得后颈一疼,双眼看不清眼前的人,昏倒前听到一句,“杨复,何必与她纠缠……”

醒来时,我躺在粗硬的床上,枕头窸窸窣窣地发出声响,里面似乎是干草,有清新的味道,“我知道你醒了。”我听见熟悉的,讨厌的声音。

“如何,我不想看到你,闭眼也不行?”我冷冷地笑道,“你想要拿我换什么?对我这样的态度,便是如何。”

杨复道,“我是朝廷钦犯,你这样凶蛮,倒不像怕我的样子。”他复又叹口气,道,“刚刚林叔将你拍晕,无非是怕生出事端,我们只求财,并不会害命,你信我。”

我这才正视他,笑道,“鸡鸣狗盗的事情,倒被你说得格外脱俗。”

杨复似乎要反驳我,话未出口,却被门外面色冷峻的中年男子喝住,“杨复,住嘴。”他冷冷地扔下一包看起来极干硬的烤馍,道,“别忘记你的身份。”又一脚踏出门,似乎很是讨厌我与杨复交谈。

杨复扶起我,掰一块馍放到我嘴边,“你睡了很久,吃口东西吧,别饿着了。”我恨恨地一口咬住他的手,大力地咀嚼起来,心里道,真硬。杨复伸手戳一下我的面颊,道,“原来女孩子是这样的,真是软和。”我气恼地偏过头,不再理他,缩进被子里,一心只想如何逃出去,带人来扫平了这牛头山上的贼窝。

是夜,当我睡得迷糊时,突然醒来,发现不知是谁长满汗毛的手背正在细细摩挲我的面颊,我一时万分惊异,喊叫的声音堵在我的嘴里,我大张着嘴,不知如何是好,来人竟得寸进尺,将酒臭气的嘴想我凑过来,道,“京中官员的小姐,这娇养的皮肤真是细滑,比那新磨出来的豆腐花都要滑腻得多。”那么……便只有拼死护住我自己了吗,我死命地挥出拳脚,毫无章法地凌空击打,却似乎都踏空,我原以为今日必死无疑。

但是,却没有了动静,半晌有人抱住我,道,“别怕,我已经把他揍得半死,轻易不会再伤害你了。”是杨复,“那个叫清林的,应该是保护你的人吧,我已经把他放了,就在门外等你,我听见有人建议林叔杀了他,以免他日后为难我们,我不忍心,你们今晚随我走吧,我知道如何下山。”

清林推门,冲进来将我抱在怀里,道,“小姐,事急从权,得罪。”转向杨复道,“烦你带路。”接下来,我全然都不记得了,因为眼皮似乎有千钧重。

我竟不知我如此能睡,醒来时,我躺在自己的罗帐里,随我长大的月兰惊喜地扑到我床边,泣道,“小姐你终于醒了,奴婢愁死了。”接着便又冲出屋,大喊道,“小姐醒了,小姐醒了。”母亲很快便来了,她轻轻挥手屏退左右,温柔地抚平我的鬓角,道,“果然是沈家的女儿。”我不知如何回答,只认真地用双眼一遍又一遍地描摹母亲的凤钗,许久许久,母亲说:“在我初入沈家时,婆母说,我与你父亲,只需要一个女儿便可保百年富贵,因为,我的女儿,必定能使得好儿郎倾倒。”我呆愣片刻,道,“母亲是什么意思。”

“我们虽希望你平安喜乐,一生顺遂,但仍然只能细心栽培你,因为你身上维系着沈氏一族的兴衰,母亲诱骗你去牛头山,是希望你能够与那山上的匪众交好,让他们明白京城的好,方能顺应了朝廷的招安。”

我似懂非懂,但仍旧点头,道,“孩儿谨遵母亲教诲。”

母亲用锦帕细细将我头上的薄汗拭去,道,“明日随娘亲进宫,学习宫中礼仪,回来后,我教你一些时兴的点心怎么做,你去牛头山谢过杨复。你已然长大了,要记住,凡是谋定而后动。”

母亲离开得很快,不久,我的兄长们都拜托婢女递来了有趣的玩意儿们,大哥最是有趣,送来同我一般笑眯眯的面人儿。

真好。

一觉醒来,我仍然睡眼惺忪,任凭月兰与嬷嬷打扮,一路都在婆子怀里打瞌睡,上了马车,仍然是窝在母亲怀里,睡得香甜。

不知为何。

对于那日的记忆,我从来模糊,越是尽力去想,越是一片雾蒙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