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雁北失业青年
二〇〇八年，发生了三件大事。
一、BJ成功的举办了29届奥运会，我国以51块金牌和100块银牌第一次超越美国，位居第一，举国欢庆。
二、美国的次贷危机引发了全球性的金融危机，波及了BJ。
三、我失业了。
傍晚的细雨阴沉而又冰凉，被暮色的黄昏渲染得像一座灰色的牢笼，笼罩着行人寥寥的大街。
房产公司的总监办公室内，我盯着即将烧完的烟头，艰难地说道：“韩总，我才刚当上销售经理没两天，你可不能就这么把我辞了啊！”
韩总是我们的销售总监，他把脑袋两边稀松的头发捋向“地中海”，回答道：“上面的意思，我也没办法。”
“要不你把工程部那个天天喝茶看报纸的家伙辞了？”
韩总回答：“人家一年能砍掉乙方至少800万的工程决算，你闹呢？”
我想了想，“那总经办的沈燕！沈燕呢？她一个大专文聘，整天啥事不做就在电脑前斗地主！”
韩总长叹一口气，“人家为啥能进总经办？论喝酒你见过哪个女人能喝过她？”末了又补充道：“你那野鸡大学就省省吧。””
我咬咬牙说道：“那实在不行我去当保安队长！你让那老头现在就卷铺盖走人！再怎么的我也比他强吧？丫连大字都不识两个！”
韩总瞪了我一眼，“那是我老丈人！”
“……”
我顿时沉默了。
许久，我又说道：“韩总，你可不能不管我啊？想当初我为了公司半夜跑隔壁房产公司砸售房车…断水电…”
“闭嘴！”
“我还朝他们样品房扔大便，把好几个客户都搅和了…”
韩总瞪我道：“你还说！”
我继续苦苦哀求道：“行，这些都不说，但你好歹念在上回若不是我及时把嫂子支开，你和那个拉广告的小姑娘在办公室的事…”
韩总猛地一拍桌子，“徐天南！你要再敢说这些事，信不信我连这半个月的工资也给你扣了！”
眼见挣扎无望，我绝望地拿起笔在那份“自愿离职申请”下方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徐天南。
我叫徐天南，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产物，出生在漠北KEL市某团场下属的村里的连队，那时我们家是个土平房，坐落于天山南部，所以我一出生家里人就给我起了一个连苍天都为之动容的名字“徐天南。”
我一直对自己这个名字还是有点庆幸的，因为后来得知，我们家那个村子建市了，起名叫“TMG市。”如果我晚一点出生的话，很可能就会被起名叫“徐铁男。”
这也是我后来得知，家里房子北面的那块地后来被作为市政处征用了，如果我再晚几个月出生，也许我的名字就会变成“徐处男”或者“徐铁门”。
所以从小我就觉得自己与别人不同，是个“天选之人”。而那个年代所有的有志青年怀中都淌着一股“北漂”的浪漫，这种男人才懂的浪漫指引着我大学毕业后不顾家里的反对留在了雁北市。
房地产销售是我的第一份工作，虽不能说干的有声有色吧，但起码感觉自己这种不辞劳苦的态度对得起那1500元的底薪。
论起得早，每天1号线最早一班的国贸站，也只有扫马路的能与我平分秋色。
论回家晚，每天晚上我都赶着最后一趟地铁回家，空荡荡的车厢，偶见几个与我一样穿的西装革履却拿着压缩面包当晚餐的“沦落之人”，大家相视一笑。
在这种人人自危的金融危机环境之下，我那份像当年人民公社先进工作者一样勤勤恳恳的工作态度，也算得上是如今在这个“活过今天没有明天”麻木环境下的一朵奇葩。
那段日子里，别说朝阳区富有正义感的人民群众了，就连远至燕郊鼎鼎有名的“贵山养猪场”都被我贴上了公司雷人的宣传单：没有这套房，你只能喊未来丈母娘一声阿姨。时间久了就连养猪场的母猪都认识了我，每次见到我都发情似地“哼哧”两声。
那时的房价虽然持续下跌，但租房的价格却一直居高不下，我与人合租了一间航天桥旅社的地下室，虽然只有12平米，勉强放得下两张床，但黑心的旅店老板每个月还要收1600元的租子，算下来一人一半还得交800元。
而这一切就在一分钟前，我成功的从一个浪漫的“北漂青年”变成了“北失青年”。（雁北失业青年）最可恨的是公司为了规避裁员补偿，竟要求我们签订“自愿离职申请表”。
出了售楼部，狗蛋看见我远远地跑了过来，头顶小黄毛一飘一飘的，像极了二次元人物里的“呆毛”。
狗蛋大名白北飞，是我工作以来的第一个跟班，比我晚一个月入职。与其说入职，倒不如说“充军”更合适。他爹当年是待过少林寺的人，我清楚的记得那天他爹揪着他领子使出一记“十二擒龙手”把他从隔壁网吧硬生生拖进了售房部，然后挥出一记“般若禅掌”推到我面前。
“这娃交给你了。”他爹说话时中气十足，俨然一副练过内功的样子。
当时我正剥着鸡蛋，看着这俩奇葩父子说道：“这位大哥，我们这不是学校哦…”
“把这娃儿的网瘾给我戒了，我就在你那里买套房！”
我一听买房？顿时眼睛都绿了，别说戒网瘾了，就算让我把他儿子卖到南非挖钻石我都干得出来，要知道一套房下来的提成可是我底薪的三倍都不止。于是我立马答应下来这份差事，把胸脯拍的震天响。
“要是不听话，该打打，该骂骂！再不听话你和我讲，老子打断他狗腿！”他爹用一阳指指着狗蛋，随时会走火的样子。
“我不上班！”狗蛋挣扎得像只被吊住脖子的鸭子，但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因为在下一秒钟，他爹就以一记“铁腿功”把他踢了狂狗啃屎，恰好把我的鸡蛋啃到了嘴里。
从那天起，我就称呼他为狗蛋，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那名字让我瘆得慌，白北飞，北飞，我他妈“北漂”之路才刚刚开启，不想就这么被叫飞了。
其实像狗蛋这类少年，骨子里都透着一股“骚劲”，他们幻想成为大英雄拯救世界，但往往与社会、父母之间长年以来的代沟磨灭了相互理解的可能性，所以那段时间正是网络游戏崛起的年代。
网络游戏有很强烈的代入感，也有及时的回馈感，在游戏里你可以是一个踏雪无痕的大侠，也可是是一个罄竹难书的恶人，但你只需要在游戏中动动手指打死一只兔子，立马就会给你奖励一个“绝世神兵”，这种回馈是瞬间的，也是现实无法给予的，所以这份“代入感”与“成就感”填补了他们内心的空白，使他们沉迷其中。
一旦了解这些套路，戒网瘾就不是难事，首先我给我俩的组合起名“南北双侠”，专干一些行侠仗义、作奸犯科的差事。
我们白天行侠仗义，看到有地儿墙皮破了，就把宣传单贴上面补一补，哪根电线杆子被“牛皮癣”或“尖锐湿疣”的广告污染了，我们还是把宣传单贴在上面美化一下环境。
通常来说大侠的心里压力是很大的，所以到了晚上，我们偶尔也会做一些“作奸犯科”的勾当来排解一下压力，所以我偷偷带着他去贵山养猪场，往猪饲料里加点辣椒水，狗蛋新奇地看着母猪狂奔嘶吼的样子，歪头说道：“哎南哥，你说这丫会不会爆出一把‘屠龙宝刀’？”
同样的，大侠也是人，也需要吃饭，要吃饭就得有金币，想有金币就得去做交易，我让狗蛋见识到了一种比网络游戏还“残忍”的交易市场。我俩经常与同行因抢发传单的的地盘而打过架，也被骑着三轮摩托的城管像狗一样撵得四处逃窜，还曾偷偷用纸包着大便扔到同行的“样板间”，甚至趁着黑夜去扎隔壁房产公司售房车的轮胎…
那段日子我俩作奸犯科十恶不赦，游走于道德的边缘，但始终没有触犯法律。渐渐地，“南北双侠”这个名号也在众多同行中被打响，每当他们谈起我俩时，都会看着天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那俩傻逼…”
几个月后，狗蛋再没提起过网络游戏，他告诉他爹最大的志向就是与我一起“劫富济贫”，搞得他爹楞是没弄搞明白这几个月儿子与我在一起发生了什么，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戒了网瘾…
狗蛋他爹不亏是“江湖中人”言信行果，二话不说在我这买了一套三室两厅，我记得当时全款下来算上优惠一共花了90来万。
我激动地拿着近4000块钱的提成悄悄塞给了狗蛋一半，但这货拿了钱还总是骂我卖“高价房”坑他爹，为这事我没少揍他，不过每当这时我都会心虚地安慰他道：“放心吧！房子这东西以后早晚会涨价，亏不了的！”
其实说这话时我的心很虚，因为那个年代若你忽悠别人把钱都投资在房子上的话，人家定会把你当成傻子。
在那个年代我们每卖出一套房，心里都是深感内疚的，因为受当时金融危机的影响，房价每个几天就要下跌一部分，甚至有些丧心病狂的客户发觉自己被骗了以后还会带着一众亲戚满街找我俩算账，扬言要打断我俩狗腿。
这就是白北飞，最听我话的“弟弟。”
“咋样啦？南哥，韩总同意了不？”狗蛋蔫不拉几的眼睛此刻瞪的滚圆。
“同意个屁！老子还是他妈被裁了。”我拿起一根烟，狗蛋赶紧给我点上。
“那以后咋办啊，你说你这部门经理都被裁了，以后谁罩我啊？”
“哪还有以后啊。”我一口烟喷的老高，“我们整个销售四部被裁了，我没了，你也没了，销售四部从今往后都没了，懂吗？”
“哇靠！”蹲着抽烟的狗蛋跳了起来，“这姓韩的真他娘的狠！把我们整个部门都裁了，竟然也不和我讲一声。”
我看着狗蛋那副兔死狐悲的表情，忍不住打击了他一下，“别他妈说的很伟大似的，谁不知道销售四部就咱俩人，你说！把我裁了还留着你干啥？”
我把刚与韩总说的事给狗蛋讲了一遍，他咬牙切齿地蹦出一句：“今晚我非要把姓韩的车轮胎给扎了去！”
我斜着眼睛看了看他，用脚尖狠狠地把烟头碾灭，“甭废话了，吃饭去，吃完回去睡会。”
我俩走在路上，狗蛋突然抬头对我说：“你说总公司那个女老总，就是每次来都要你去办公室给她修电脑那个，给她求求情行不？”
“不去！”
狗蛋沉默了一会，“要我的话我就去。”
我揪着狗蛋的“呆毛”说道：“你要点脸行不？堂堂南北双侠去求一个女流之辈？”
这个女流之辈是我们总公司的常务副总，比韩总高好几个级别，但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感觉怪怪的，似乎有点下流。
狗蛋饿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一声，连带着我的肚子也一起叫了出来。
“饭碗都没了，还要什么脸…”
我永远无法忘记他当时的这句话。
其实我有件事情骗了他，我在这次业绩测评里其实不是最低，反而是最高的，我这个月一共卖了四套房，但有两套的单子挂到了狗蛋头上，我不想他因剃光头而被裁员，结果在最终测评的时候我俩都以两套房的业绩并列倒数第一，双双被裁。
那顿饭我俩都喝了点酒，人在烦闷的时候喝酒容易醉，饭后我晕乎乎的回到地下室睡了过去，当我被狗蛋的开门声吵醒时候已是深夜了。
“干嘛去了？”我问道。
狗蛋扬了扬手上的螺丝刀，“扎姓韩的车胎去了！”
“我靠！你真的去了！牛皮啊弟弟！”这是他第一次让我刮目相看。
“不过…没扎成。”
“为啥？”
狗蛋一脸吃了屎般的表情，顿了顿，“姓韩的下午也被裁员了…”
我：“……”
这就是“人物萧条市井空”之下的金融危机，身边熟悉的面孔，每天都在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