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今日逢春
那册子说是册子,倒不如说是几张废纸,只零星几页,连装订都不曾装订。
纸料为油纸,散发着淡淡的烤物香气,鹧鸪仔伸手一摸,纸上还有食物的余温余热,想必是就近取材。
这老狐狸莫不是在骗我?
带着深度的怀疑,鹧鸪仔将注意力放在纸上的文字上。
“世人皆认为枯木是内生缺憾,不然,依王某看,枯木是外赋诅咒。大陆万里,听起来辽阔无疆,实际上只是世界以西的一隅,且是受到诅咒的一隅。”第一页只写了两行字如是,笔法轻灵,行云流水,比之地球上的书法大家,也不逞多让。
至于内容,更是颠覆了鹧鸪仔几个月来的认知,令他大跌眼镜。他不敢妄言真假虚实,决定虚心向白夜求教,便遁入神庭,狠狠摇了摇少年的肩膀,对着其耳朵大喊一声:“熊孩儿!”
白夜刚睡着,吧唧着嘴,可能做了什么美梦,忽听一声巨响,美梦破碎,惊慌起身。见一旁是鹧鸪仔,他没好气道:“小爷不是让你别来烦我!?”
“王魉给咱们留下一小册子,说是用心体会,今夜就能逢春。”
“呵……”白夜重新躺下,侧身背对鹧鸪仔,“屁话……”
“册中的内容太过颠覆,我不知真假,才来找你一问,”听白夜又扯起呼噜,鹧鸪仔牙根一疼,不由扬起了巴掌,但犹豫一番,还是作罢,继续道:“册子上称,枯木境不是你的错,而是世界的错!”
白夜呼声一顿,耳朵微微动了动。
“册子上还称,你们眼中的世界,只是真实世界的一小部分,而这一部分,恰是受诅咒的一部分。”
“你是说……”白夜不禁转过头来。
“你之所以陷入枯木境的桎梏,是因为大陆的诅咒……”鹧鸪仔一字一句道,随后话锋一转,“当然,这只是王魉的一家之言,我是外来者,难辨真伪。”
“册子在哪!?”
“就在桌上。”
白夜鲤鱼打挺,“小爷去看。”
白夜揭开册子的第一页,只见,第二页上同样只有两行字,“数百年前,诅咒降于西大陆,削弱西大陆的天地真气,致使陆上元火境武者难以点亮清灯,修行玄法。”
“清灯境!?据说,唯有仙人才能点亮清灯……”白夜一边轻声喃喃,一边深表困惑。
第三页的内容恰好给了他解释,“为了防止诅咒扩散,中土仙门联合施法,于西大陆以东的百里大川布设天堑,非拥有一盏清灯者不得通过;西陆元火强者见晋升无望,转而隐瞒真相,趁机塑造自己的地位。”
“只数百年光阴,却鲜有知情者,原来如此……”上层人时刻惦念着自己的利益,令鹧鸪仔感叹唏嘘。
白夜同样感到激愤,“如若用这工夫来寻找诅咒根源,也不至于耽搁此后百年间的后辈。”
然而,第四页这样写道:“强者并非都是自私自利之辈,其中不乏有志之士,探寻根除诅咒之法,但大都一无所踪,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
二人一时无话可讲。白夜只好接着往下翻。
第五页总算是到了正题,“人人生来逢春,但由于诅咒,生在西大陆的人,多数神庭先天崩坏,非长时间修炼不得治愈,更有严重者,终身怀抱枯木,与武道背道而驰。”
第六页,“在王某看来,症结不在枯木,不在诅咒,而在武者本身。枯木境的突破,需要打通因诅咒而闭塞的真气通道,建立神庭内的生态系统,待神庭内外,俱为一体,方能功成。”
“若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接受自己。”第七页上只有寥寥几个字,白夜手指一捻,却发现这第七页就是最后一页。
“接受自己……”少年疑惑不解,陷入沉思。
鹧鸪仔在神庭中等得着急,急忙询问:“你怎么看?”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小爷我也不敢断定……”白夜一屁股坐回草席之上,揉揉眼,打一声哈欠,若有所思道:“小爷之前偷看过我谪星白氏的族谱,据谱上所记,祖父白敬亭带着父亲自东边来,是却有其事……可是,按这册子的说法,枯木逢春,真的只要接受自己就好吗?难不成小爷我从未接受过自己?”
“既然不解,何不一试?”谈及修炼,鹧鸪仔只能扮演白夜的捧哏。
说试便试,白夜当即双腿盘于草席,同时遁回神庭。
站在神庭树下,他望着小岛周围汇聚起的一汪池水,再看一眼头顶稀疏的绿叶,随后背靠菩提坐下。
双腿微盘,双目轻闭,双手结印。
这一系列动作,少年自小就开始尝试,熟练无比。
这一次,他能如愿吗?
鹧鸪仔斜靠在树旁,静观神庭变化。星月当空,池水如明镜,倒映出二十岁的自己。在现实生活中,他以白夜的面目示人,唯有通过这神庭明镜中,才能看到真实的自己的相貌,这倒影,已经成为他与旧生活唯一的羁绊。
随着少年的静心修炼,神庭又起风了。夜风拂过池面,生出片片涟漪;吹过菩提,又引起声声婆娑,声色之间,时间流逝如梭……
斗转星移,月落日升,不知过了多久,雄鸡一唱天下白。
靠树一晚,鹧鸪仔不免觉得身体僵硬,奈何少年在修炼,他不知进展如何,又不敢轻易出声,以防打扰。
少年真真就这样盘腿坐了一宿,纹丝不动,若不是他眉头时而颦蹙,鹧鸪仔非得认为他睡着了;风也阵阵吹了一宿,微微的,凉凉的,沁人心脾……
俶尔,少年睁开眼,轻轻嘟囔道:“小爷懂了……”
鹧鸪仔听不清楚,凑前贴耳询问:“你说什么?”
“听那王魉所言,小爷我不能接受自己,所以无法突破……”白夜双目散发出精光,炯炯有神,“但小爷我整晚养神,自认已能接纳自己的境遇,却仍然不能迈出那一步,为何?”
“为何?”
“问题在你!”白夜侧目直视一脸困惑的鹧鸪仔,“狗奴,小爷我一直无法接受的,是你;同样,你也一直没能接受小爷我,对否?”
鹧鸪仔闻言,脑中灵光一动,如醍醐灌顶,不由自省,自己是否真正接受过这少年?
“虽然羞耻于承认,但现在你我共用一个神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要接受自己,必须接受对方。”
“你是说……共进共退?”鹧鸪仔内心突然燃起光亮。
“只进,不退!”少年宁折勿弯,人生信条与鹧鸪仔大相径庭,又令鹧鸪仔担心,二人能否真的兼容?
但兼容与否,试试便知,旋即,鹧鸪仔与白夜背靠背,学他盘腿而坐,双手结印,开始冥想。冥冥之中,他开始不断劝自己接受现实。
往前,他当白夜是熊孩子也好,是少年也好,是自己的弟弟也好;往后,他就是白夜!
天边的太阳逐渐中升,窗外人影窜动,开始热闹起来。
对这一切,神庭中的二人毫无察觉,他们各自冥想着,又在冥想中相互交流着,不知不觉间,有能量自手印间酝酿,转瞬流转周身。
白夜的手中,五色交汇,若即若离;鹧鸪仔的手中,星光璀璨,深邃梦幻。
微风停,速即大风起。
大风吹过池水,池水生壮阔波澜;大风掠过菩提,菩提现葱郁。
大风起兮云飞扬,不久后,神庭之上晴空万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外嘈杂转静复嘈杂,屋内却自始至终不闻声,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正午。
正午,艳阳当空,透过窗户洒在地上,灿烂如洒金。
神庭之内,背靠背坐着的二人同时睁眼,见一片阳光下,池水呈淡金色,树影投于其上,斑斓交错,美轮美奂。
在他们头顶上,菩提枝繁叶茂,生机盎然,枝叶之间,一圆润花苞红得火红,含苞待放。
白夜起身,鹧鸪仔起身,二人一齐呼吸,瞬时间,又一阵风过,水动了,树动了,花苞也动了,动得懒散,动得自然。
“成了?”鹧鸪仔置身于这变化之中,明显感觉到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一样。
“成了!”少年握紧拳头,竭力扼制着明眸中的泪水,奋力嘶吼道:“今日,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