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群垃圾
有道是,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这样的经历,对厚土城的居民而言,终身难得一见。
原因无他,厚土城只设一处市场,位于城市的中央。市场门面朝南,分为外市和里市两部分。外市多行商,卖日用,沿街摆摊,肆意叫卖;里市则以门店为主,旨在满足高端需求,站在市口放眼望去,店店相邻,坐落有致。
此时,马车停在外市口,稳稳当当。
鹧鸪仔扶着车辕下地,看人来人往,不禁鼻根一酸。
上一次嗅到这种烟火气,仿佛还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公子,一阵儿入市后,请您牵住农的手,无论如何都不要撒开。”农伯将马拴在马桩上,旋即递出一只手,伸向鹧鸪仔。
注视着面前的中年大汉,鹧鸪仔身上泛起一阵恶寒,他连忙退避,慌不择路。
农伯只当是公子嫌脏,将手掌又在衣服上反复擦抹,脚下步步紧逼,嘴里还显为难:“公子莫怪,之前大人再三叮嘱……”
“农伯!”鹧鸪仔毅然打断道:“我已经十岁了,可以自己走!”
在这种问题上,鹧鸪仔绝不让步,他很难想象和一个男人手牵着手逛街是一种什么感受,让他尊重尚可,让他自行体会是万万不能的!
农伯更觉为难,大晃晃一人杵在门口,望着外市的大门,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鹧鸪仔也不是不近人情,见状,踮起脚拍拍农伯的后背,口气一软,为其宽心道:“影子先生只让我不要离开农伯的视线范围,农伯您别担心,我一定照做。”
“一定?”
“一定!”
农伯这才克服忧虑,向着市门走去,途中频频回首,确认鹧鸪仔是否安在。
鹧鸪仔啼笑皆非,干脆绕过农伯的大膀圆腰,走在他前边。
然而,只须臾后,鹧鸪仔算是明白了,农伯忧心何来。二人进入外市,犹如挤进传说中的首都早班地铁,纵使双脚悬空,仍能被架着肩前行。
人流如注,人声自然鼎沸。挤在人群之中,鹧鸪仔的四面八方尽是喧嚣,那些喧嚣源源不断灌入耳,很快就使他心力憔悴,应付不及。
环视着四周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的裤子,鹧鸪仔不由胸闷气短,他迫切想要逃离,奈何遁地无门,只能随着人群继续前行。
再往前走,柴米油盐酱醋茶,更有各式叫卖声叫买声穿过人缝,透过耳膜,汇入鹧鸪仔的脑中,在他的神庭里讨价还价。
如此聒噪,神庭中的白夜忍无可忍,厉声质问道:“你去了什么地方!?”
“市场。”
“你去市场干什么!?”
“随便逛逛呗。”察觉到少年不悦,鹧鸪仔的心情瞬间舒坦了不少。
“真是贱人!还不速速离开?”
“离开?”鹧鸪仔的心底恶趣味陡生,他细声细语建议道:“熊孩儿,你要不要自己来看看。”
然后,他也不顾少年同意与否,自顾自遁入神庭,靠在枯木下闭目养神。
少年心里有气,却不忍自己的肉躯再受折磨,踌躇犹豫之下,最终下定决心。
三个月来,这是白夜第一次回到现实生活中透气,不想,这第一次,立刻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阴影。
感知到少年的踪迹消失于神庭,鹧鸪仔嘴角泛起一抹讥笑。
片刻之后,少年就归来了,身形僵硬,怔怔而立,神色木讷,不与人语。
对一个孩子而言,四周高人林立,可能会是他人生中最不敢回想的经历之一。鹧鸪仔每每回想起儿时春节随母亲赶集的场面,都免不了一阵冷颤。
此时,看着面前失了魂魄的白夜,他赶忙扶着他坐好坐稳,然后离开神庭,继续操控白夜的肉身,速速远离人群。
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并不容易。随大流前进的鹧鸪仔转身都难,更不要说挤出一条逃生的缝隙。
惊慌失措之下,他不得不放声大喊:“农伯!农伯!”
可这样的喊声一出口,就瞬间被周遭的喧嚣所掩盖,并不会引人注意。
这可如何是好……
鹧鸪仔开始有些后悔做出随农伯出行的决定,此时他若待在别院里,想坐便坐,想躺能躺,那该有多舒服!
所幸,又硬着头皮走了一段以后,前方出现岔路,人群开始分流,见大部分人向左,鹧鸪仔毫不犹豫地成为了少数人。
少了摊贩,右路的街道一下子宽敞不少,鹧鸪仔在街口苦等农伯不见,只好自行深入。
走在青石板路上,欣赏着两旁的建筑,一阵清风徐来,他不禁心旷神怡。
曾几何时,山城也有一条这样的街,那曾是鹧鸪仔最喜欢逗留的地方,每每漫步其上,他都能感受到生活在慢下来。但后来,那条街被开发成旅游景区,从此里市变外市,彻底失去了吸引力……
自古回忆必出事,突然,一声求救的惊呼自后方响起。
鹧鸪仔下意识回首,正好看到不远处有少年四人,手持各种兵器,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围追堵截,路上行人见状纷纷避让,竟无一人出手阻拦。
鹧鸪仔四下环顾,没有在附近发现他们的监护人,只发现第五名少年捧腹大笑,旁若无人。顿时,莫名的火气自他心底升起,他暗暗攥了攥拳头,却使不上力气。
唉,这是现实在给自己提个醒儿。此时,他的年龄还不及他们几人大,贸然仗义,只怕是要把自己也搭进去。
见义勇为虽好,可要量力而行哟!
按捺住自己的良心,鹧鸪仔对眼前的事视若罔闻,他欲回身向前,不问世事。哪知,他体内的另一个灵魂,已经恨得咬碎了牙,正在摩拳擦掌。
待到心底又双叒叕响起“懦夫”的骂声,鹧鸪仔始知不好,但为时已晚。猝不及防之下,他感到喉咙一动,一个稚嫩却无畏的声音脱口而出:“一群垃圾,放开那个女孩!”
他听见了,他对面的那几个少年也听见了,追逐女孩的那四人立马更改目标,一路小跑将鹧鸪仔围在中间。
第五名少年大概是这些人的领头者,他整理一下发簪,慢悠悠跟在后边,一直走到鹧鸪仔面前,与鹧鸪仔眼对着眼,才面色阴沉道:“你说谁是垃圾?”
说罢,他将剑举到鹧鸪仔眼前,以手指弹了弹剑身,嚣张至极。
鹧鸪仔腿一软,急于走脱,然而脚底没有抹油,四方围困之下,如同笼鸟。
这还不算糟糕,更糟糕的是,自己体内的那个少年,并不消停。
“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一弱女子,还不是垃圾?”
都是孩子……
什么大男人……
什么弱女子……
鹧鸪仔苦笑着将双手举过头顶,投降。同时,他回到神庭之中,要少年自己出面解决烂摊子,谁想,少年任性惹出祸端后,竟然又开始装睡。
“你有种!”为首者抽出发簪,置于鹧鸪仔眼前,恶狠狠笑道:“我很欣赏你的勇气,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我林彦宇说话。”
拜托,小孩子能不能别学大人讲话?
心里吐槽归吐槽,鹧鸪仔见那发簪以纯金打造,上刻有一遒劲的林字,就知道自己惹上了什么达官贵人家的纨绔,叫苦不迭。
“弟弟,别怕!”林彦宇见鹧鸪仔谨言慎语,伸出手,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老实告诉哥,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城中何处?”
听他那老成的语气,鹧鸪仔忍俊不禁,但活命要紧,只好慌忙中低下头。
这被林彦宇看在眼里,更当是鹧鸪仔屈服,放肆大笑。待到笑痛快了,他将利剑收回剑鞘,用手支住鹧鸪仔的下巴。
鹧鸪仔顺从地抬起头,看着林彦宇的眼睛,大吃一惊,他不敢相信,从一双孩子的眼中,竟然会流露出怜悯,那种神明对蝼蚁的怜悯!
林彦宇装模作样道:“弟弟,你亵渎了厚土林家的声誉,罪无可赦。所幸,哥向来心软,看你可爱,不忍加害,思来想去,断你一条腿,咱们一笔勾销,可是合理?”
未及鹧鸪仔作声,那围着自己的四个少年先不约而同附和道:“合理!”
这他妈是少年心性!?
鹧鸪仔的后背被冷汗打湿,心中的吐槽之意更是倾倒而空,在他眼里,此时此刻围在他身边的根本不是孩子,而是妖怪,是魔鬼!
“弟弟,你不说话,哥就当你同意了?”林彦宇咧开嘴,舔了舔自己的虎牙,指挥另一少年道:“彦希,哥把机会让给你。”
被唤作彦希的那个少年,比林彦宇略低一头,长相有几分相似,想来是有血缘关系。听闻林彦宇的话,他垂头看地,小退两步,默默让出自己的位置。
“呵,彦希啊,你这种胆量,怎么成为林家的顶梁柱?”
“有大哥在,林家不缺顶梁柱。”林彦希唯唯诺诺,不敢对林彦宇正眼相看。
这话说得相当对胃口,直接挠在林彦宇耳根瘙痒处,令他心花怒放。顿时,他不再刁难,而是将目光移向一个身宽体胖的少年。
“阿麓,那你来?”
少年喜上眉梢,扬了扬手中的铁锤。
“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