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 自我调节的相关概念辨析
通过对自我调节概念的剖析,可以注意到自我调节的概念与传统的执行功能概念存在着密切的联系;基于发展研究的努力控制概念,在一些文献中与自我调节概念出现混同;在延迟满足与自我调节的研究中,延迟满足常作为自我调节的常用研究范式出现[12],而自我调节在以延迟满足为研究范式的willpower理论模型中充当两类成分的调节因素。[13]因此,有必要对这些概念逐一说明并比较异同,同时对自我调节的各个子成分加以简要说明。
(一)执行功能(executive function)
在与自我调节概念经常发生混用的几个概念中,执行功能与神经心理学关系更为密切。执行功能概念的提出就是源于对前额叶(prefrontal cortex)损伤病患的神经心理学研究。
执行功能的脑区分布主要集中于前额叶皮层区域。解剖学将大脑皮层分为额叶、顶叶、颞叶、枕叶四个脑区。四个脑区中发展最晚、承担功能最为庞杂的就是额叶(frontal cortex),它大约占皮层总面积的40%,位置约在大脑的前端。额叶又可再分为初级运动皮层、前运动皮层、前额部和额叶底内侧。这里谈到的前额叶就是前额部与额叶底内侧的总称。前额叶包含的区域很大,有额叶凸面、内侧面、额叶底面和眶回。前额叶损伤往往会造成如计划、认知灵活性、概念形成、动作监控、抑制等方面的功能损伤,其中损伤对抑制功能的影响最为严重。事实上,虽然执行功能的提出是源于前额叶损伤研究,但前额叶损伤不一定会造成执行功能的完全丧失,这是因为执行功能还涉及其他的脑区,如边缘系统。在早期执行功能研究中,研究者从损伤所引起的功能失调出发,认为执行功能是计划、概念形成、认知灵活性、动作监控、抑制等功能的统合心理成分。但是,随着心理学对执行功能的广泛关注,已经出现了许多有针对性的理论界定。其中以抑制控制(inhibitory control)论[14][15]、工作记忆(Working Memory,WM)论[16]、抑制控制和工作记忆混合理论[17]以及新近盛行的冷热执行功能划分方式[18]最具代表性。
1.抑制控制论视角下的执行功能
该理论认为执行功能等同于其核心成分——抑制控制。所谓抑制控制,是为了达成当前目标,抑制无关刺激的能力。[19]基于抑制控制论的执行功能是狭义的,执行功能的作用在于解决目标指向问题,问题解决的全程还包括一系列不同的认知过程,如计划、工作记忆、监控、矫正等;[20][21]此外对执行功能的因素分析结果也表明,执行功能具有多个维度。[22]目前,抑制控制的研究范式在执行功能发展研究中得到了广泛应用,[23]以抑制控制为主的研究范式也陆续出现在执行功能发展研究中。
2.工作记忆论视角下的执行功能
Baddely提出的工作记忆模型将执行功能与工作记忆进行了创造性的结合,[24]这大大扩展了执行功能的适用范畴,因此,有的研究者也认为低水平执行功能与工作记忆容量有限有直接关系。[25]有研究表明工作记忆对多种认知能力均有重要作用,[26][27][28]即工作记忆对个体心理过程具有普适性影响,那么采用工作记忆机制来说明执行功能的特性就不具有概念的独立性了,当前更多的研究是将刷新(updating)与工作记忆结合来说明执行功能的。[29]因此,该理论存在的问题是将执行功能等同于工作记忆,削减了执行功能的有效作用成分。
3.抑制控制与工作记忆混合论视角下的执行功能
该理论被称为高级认知能力理论,认为执行功能应包括抑制控制和工作记忆等认知元素,[30]因此执行功能兼具了抑制无关反应和实时保持信息的双重属性。已有研究发现,抑制控制与工作记忆可能是执行功能的核心要素。[31][32]抑制控制是影响工作记忆的重要因素,[33]因此如何说明两者在执行功能中的关系,以及如何发挥作用可能是执行功能研究亟待解决的问题。
从以上几种代表性观点中不难看出,执行功能的概念仍旧是存在很大争议的。但从其生理基础来看,执行功能的功能性脑区还是明确的。它主要依赖的是前额叶皮层,以及其他皮层和皮层下结构。具体来说,是背外侧前额叶皮层、眶额叶、前扣带回和基底神经节等额叶—纹状体环路,以及小脑等结构。[34]执行功能发挥的多种作用是不同脑区协作的结果。[35]
4.冷热执行功能理论
目前,在执行功能领域渐热的理论是由Zelazo等人提出的冷热执行功能。该理论认为,执行功能在现实生活中所面临的不仅是纯粹的“冷”认知问题,更多的是涉及情绪情感的“热”认知。因此,根据是否有情绪情感成分、脑功能定位和任务性质等因素,将执行功能划分为冷执行(cool executive function)和热执行(hot executive function)。[36]从情绪情感卷入来看,冷执行功能隶属于无动机和情绪卷入的认知,而热执行功能有情绪的参与;从脑功能定位来看,冷执行功能的功能定位在背外侧前额叶皮层,而热执行功能的脑区定位于眶前额叶皮层;从任务性质来看,冷执行功能多采用威斯康辛卡片分类测验(Wisconsin card sorting test)、停止信号任务(stop signal task)、Stroop类任务、问题解决任务等研究范式,而热执行功能则采用延迟满足、儿童博弈任务和反向择物任务等实验任务。[37]这种界定方式与Mischel等提出的冷热系统理论[38]相呼应,但仍旧无法克服与心理理论、情绪调节等概念的混用、包含、交叉等问题。[39]
5.高级认知理论
该理论把执行功能定义为一种更高级的认知机制或能力,认为执行功能是一种认知模型,它由效应器的输出元素组成,具体包括抑制、工作记忆、作出反应所必需的组织策略等。[40]该观点仅仅对执行功能所包含的成分进行了简单罗列,并未对执行功能的获得过程,执行功能各成分之间存在的功能关系等实质性问题进行说明。与此相对,Zelazo等认为需要做的是抓住执行功能所包含的复杂过程的多样性,并描述这些复杂过程的特征,而不仅仅是列举这些过程。[41]
6.认知复杂性及控制理论(CCC理论)
该理论打破了将执行功能看作一种认知机制或结构的观点,直接根据执行功能的结果出发,把执行功能定义为一种功能。执行功能的结果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把问题解决。基于这种框架,他们将执行功能定义为一个宏观的概念,包括四个时间上相继、功能上不同的方面:问题表征、计划、执行和评价。其中计划包括形成意向和规则使用两个子步骤,评价包括错误觉察和错误修正两个子步骤。根据CCC理论,规则复杂性使用的核心是解释儿童执行功能发展。他们认为儿童随年龄的增长,得到更复杂的规则,对思想意识的控制加强,从而表现出更强的控制力。比如2.5岁的儿童只能使用单一的一级规则,3岁儿童能对一级规则进行整合,4岁以上儿童能利用二维合取规则。CCC理论的规则复杂程度为我们测量儿童执行功能的发展状况提供了一个客观依据,但它不能解释为什么有的时候,具有相同合取规则结构的任务会在儿童中引起不同程度的困难。
(二)努力控制(effortful control)
如果说执行功能是神经生理学层面的自我调节成分,那么努力控制就是气质层面的自我调节成分。努力控制作为一个气质因素是通过执行性注意与神经系统功能发生联系的。[42]努力控制是Rothbart在前后两次对儿童气质的研究数据和理论进行整合的过程中形成的。努力控制是第一次整合的产物,而第二次整合的结果就是将自我调节界定为儿童气质的一个稳定的维度。[43]在基于儿童行为问卷的因子分析中,Rothbart将气质析成外倾性(extraversion)、负性情绪(negative affectivity)和努力控制三个维度。其中,努力控制代表了原有15个因子中的低愉悦度(low intensity pleasure)、微笑/大笑(smiling/laughter)、抑制控制、知觉敏感性(perceptual sensitivity)和注意控制(attentional control)。[44]
Rothbart认为气质是由反应性和自我调节两个维度构成的,其中的反应性是情绪、行为和注意三大维度反映出的个体生物属性,而自我调节是气质维度中个体的适应性表现。她指出,努力控制是自我调节的核心性和代表性成分,因此在其研究中,仍以努力控制作为自我调节的测量指标。[45]狭义的努力控制是“一种抑制优势反应,以执行次级反应的能力”[46],其测量指标通常包括代表注意调节的注意控制和代表行为调节的抑制控制。广义的努力控制是“执行功能发展的产物,是为了实现激活非优势反应、计划和侦测错误的目的,而抑制优势反应的能力”[47],包括觉察有计划行为、对有意控制的主观感受性、计划新行为、纠错、解决冲突等围绕抑制能力展开的相关能力。努力控制的脑功能定位也支持这一界定,即不同的努力控制任务均能激活皮层中与执行性注意相关的脑区。[48]作为执行性注意的一部分,努力控制包括对计划性行为的觉察,对思维和感受的有意控制的主观感受。[49]
其他研究者关于努力控制的研究侧重各有不同,Kochanska采用的研究任务主要是延迟、放慢动作、抑制/激活反应、努力注意和低语;[50]而Eisenberg的研究则关注注意控制和行为控制。[51]可见,尽管研究方向有所差异,但是多数研究者都认同努力控制必须包含注意控制机制,同时也力图将努力控制由注意指向扩大为认知指向(包含注意,还包括其他成分),并将对行为的控制纳入进来。
(三)延迟满足(delay of gratification)
延迟满足是放弃当前利益,抑制个体满足即时需要的冲动,为实现未来目标而付出的努力,是针对需要动机的一种自我调节能力。延迟满足的理念最早出现在弗洛伊德有关个性结构的论述中,他认为自我对本我冲动的抑制过程,就是对满足即时需要的冲动的一种延宕。从适应角度来看,延迟满足是个体满足社会和道德规范,通过调节动机和需要指向,进而改变认知与行为的过程,其目的是使个体适应环境,得以生存发展。
Mischel对延迟满足的研究具有开创性和系统性。他不但确立了延迟满足的经典研究范式,而且为延迟满足和自我调节研究中结构与成分的界定提供了富有创见的理论构架。他提出延迟满足的两阶段论——延迟选择和延迟维持。在延迟选择阶段,儿童要在当前可得的小奖励和延迟获得大礼物之间抉择;在延迟维持阶段,儿童必须要完成维持决定和抑制冲动两项任务,以最终获得更有价值的结果。如果能实现延迟满足,也就标志着儿童心理的成熟。这一思想发展成为经典的选择和等待范式。[52][53][54]Karniol和Miller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发展了延迟满足的结构,提出了维持后的一个新的阶段——延迟中止,即儿童对延迟奖励物的认知重评会随时间而产生变化,最终中止延迟行为。
他们还从延迟满足施加对象、发展时序等方面区分了自我延迟满足(Self-Imposed Delay of gratification,SID)和外加延迟满足(External-Imposed Delay of gratification,EID)。[55]从施加对象上来看,自我延迟满足的施加对象是个体自主产生的,有选择的余地,Mischel提出的选择和维持范式测量就是这种延迟满足能力。当由于外力作用而不得不出现延迟行为,个体失去了主动性,没有选择的机会,这种延迟就是外加的延迟满足。从发展时序上来看,自我延迟满足行为的出现晚于外部延迟满足行为。外部延迟满足情境更适合测量3岁以前的儿童,这是因为外部延迟满足情景体现出的是一种不完全的或不成熟的延迟满足能力,并非真正形态的延迟满足。当个体的认知能力和独立于外部支持的延迟行为出现时,才能认为个体获得了延迟满足的能力。
在延迟满足理论研究中,目前最具影响力和洞见力的理论之一即冷热系统理论。冷热系统包括一个冷认知系统和一个热情绪系统:冷认知系统具有认识能力,较热情绪系统更为复杂,是具有思维分析能力的,其反应相对较慢、发展也晚于热情绪系统,是自我控制性质的;热认知系统是情绪性的、较为简单、对刺激会不经过认知过程直接做出反应、发展较早、受刺激的控制,易于在压力下出现激化反应。[56]二者的相互作用会影响自我调节的过程和结果。[57]理论假设冷认知系统的脑功能定位在额叶和海马,即执行功能等认知能力和记忆的皮层区域;而热情绪系统的主要脑区是杏仁核。
冷热系统的平衡受到压力、年龄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当个体处于压力状态下,压力过大或有压力出现了强烈的负性情绪,都会使得平衡被打破,热情绪系统占据上风。自我调节要通过调节冷认知系统的强度,抑制热系统唤起的行为反应。根据以往对情绪调节和认知调节的相关研究,有效的抑制行为与良好的情绪调节能力是密切相关的。[58]从执行功能的发展研究来看,儿童从3—4岁开始冷认知系统(以执行功能为代表)发展日趋成熟。[59][60][61][62][63][64]而热情绪系统也有一定程度的发展。[65]冷系统的先行发展,确保了能有效控制热情绪系统。冷、热系统理论的设想解决了延迟满足任务中认知与情绪动态平衡的问题,且为自我调节的成分划分提供了创见,但仍缺乏实证研究的支持。
(四)执行功能、努力控制、延迟满足与自我调节的联系和区别
1.执行功能、努力控制、延迟满足的辨析
(1)执行功能与努力控制的辨析
Rothbart等将努力控制定义为执行功能发展的产物,包括抑制和激活的双重作用。[66]根据这个定义,努力控制是执行功能的一种高级形式,能够体现执行功能的一个重要的功能——抑制。执行功能与努力控制是自我调节在神经生理和心理学、人格研究中的不同用法,都体现出了自我调节的作用。二者的区别在于,执行功能必须付出更多的意志努力,必须是有意识、有目的的认知方面的调节;努力控制在某些情况下更具有自然反应或情绪冲动的特性,确实还包含着对情绪反应的调节、自动化和无意识的调节等方面。[67]
(2)执行功能与延迟满足的辨析
一方面,根据执行功能的冷热成分划分,延迟满足出现在热执行功能之中;从冷热执行功能的发展时序来看,冷执行功能的发展要早于热执行功能,故延迟满足是执行功能发展到相对成熟后出现的一种热执行功能。[68]另一方面,根据冷热系统理论,冷执行功能或经典执行功能成分是冷认知系统的主要组成部分,且成熟相对较早,所以可以认为执行功能是执行延迟满足任务所需的认知成分。
(3)努力控制与延迟满足的辨析
努力控制的代表性成分是对注意的控制能力,是儿童自我延迟满足实现的一个基础性因素。已有研究发现,儿童在2岁左右的注意策略使用能力能够预测5岁时的延迟满足行为。[69]可见努力控制至少是延迟满足的一个影响因素。从努力控制、延迟满足与自我调节三者的概念来看,延迟满足体现出的主要是个体抑制并调节需要动机引发行为的能力,是努力控制在动机层面的具体体现。因此努力控制在与自我调节互换使用的时候,是可以涵盖延迟满足的。如果将努力控制难度嵌套入延迟满足任务中,也可以考察二者是否存在着关联。
2.执行功能与自我调节的辨析
执行功能可分为冷执行功能与热执行功能两类,冷执行功能是纯粹的认知成分;热执行功能是有情绪卷入的成分,二者都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起到了计划、抑制、激发、维持等功能,这些功能综合起来,即为调节。因此,指向自我的执行功能在功能上基本等同于自我调节。在结构上,执行功能的冷热成分基本涵盖了自我调节所覆盖的认知、行为、情绪和动机几大领域,二者基本上是同构的。在研究范式上,二者共用许多研究任务。在发展时序上,二者的认知成分发展较早、成熟较快,而情绪成分发展相对较晚、受到认知成分的影响较大。
3.努力控制与自我调节的辨析
努力控制是执行功能发展到相对成熟的产物,[70]但与传统的执行功能概念(主要是冷执行功能)相比,努力控制与自我调节的情绪成分关系更为密切,甚至被认为是情绪调节过程的核心因素。[71]努力控制的测验任务还涉及较多的行为自我调节成分。根据Rothbart对儿童努力控制的研究可见,努力控制是自我调节的核心,在儿童期早期气质研究中,常常充当自我调节的操作性定义。[72]由于Rothbart研究团队对努力控制的研究多针对儿童期早期(2—6岁),所以本书认为,在儿童期早期阶段,努力控制有时可以与自我调节概念互换。
4.延迟满足与自我调节的辨析
延迟满足既作为热执行功能、努力控制的主要维度出现,也经常用于与自我调节相关的研究中。延迟满足是自我调节中的一种未来目标指向的调节能力,是社会化和自我的核心,[73]是自我调节结构中唯一与需要满足、未来结果和目标相联系的动机调节成分。虽然针对延迟满足任务本身的理论和结构都存在许多不同的观点,但是从延迟满足主要的功能特性来看,其反映的仍旧是对需要性动机的调控,故本书将延迟满足划入自我调节的动机调节中,主要是指对需要动机的调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