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学论丛(第五十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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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阴平变调的扩散

早期学者们注意到,阴平变调在重叠式副词“AA儿”上具有强制性。我们的考察发现,“儿化”加“阴平变调”作为一种生成副词的语法手段,其作用的范围有进一步扩展的倾向。除了上述重叠式副词“ABB儿”外,还从重叠式扩展到非重叠形容词;从变形容词为副词,类推到其他词类的词语变为副词。具体表现为下面几种情况。

(一)非重叠型双音节形容词也可以经此途径变为副词。表现为,在谓语位置上是本调,在状语位置上末字儿化,同时变为阴平调。例如:

形容词 → 副词

(13)麻利儿

a. 本调,máli,意为“利索”。如:

她特别麻利,这点儿活儿一会儿就完。

b. 变调,málīr,意为“立刻、马上”。如:

麻利儿给我找去,找不着别回来!

(二)其他一些类别的词语,如名词,也可经此途径变为副词。

1)名词 → 副词

(14)斜碴儿

a. 本调,xiéchár意为“斜着的碴口”。如:

这块木头边儿是斜碴儿,你小心别刮了手。

b. 变调,xiéchār,做状语,意为“斜侧着(放)”。如:

那有个缝儿,你斜碴儿杵进去。

另外,处所名词做状语也会变调。例如:

(15)背旮旯儿

a. 本调,bèigālár,意为“僻静或偏僻的地方”。如:

他整天躲在背旮旯儿,不知干什么呢?(宋孝才、马欣华《北京话词语例释》)

b. 变调,bèigālār做状语,意为“在僻静、不显眼的地方”。如:

背旮旯儿站着去,别让人看见。

在类推的过程中,如果原来末字带有儿化韵尾,则直接将末字变阴平,如(14)、(15)。如果末字不带儿化韵尾,就要加上儿化韵尾,同时说成阴平调,如上文例(13)及下面例(16)。

2)动词 → 副词

(16)敞开儿

a. chǎngkai 意为“大开;打开”。例如:

门敞开着;把门敞开。

b. chǎngkāir2

1)宋孝才、马欣华《北京话词语例释》:

放开;不受拘束:酒,敞开儿喝;菜,敞开儿吃。

2)高艾军、傅民《北京话词语》:

a 随便,尽情:不管饭,打滚儿可以敞开儿打。/您就敞开儿骂我吧。

b 完全:“天真说什么来着?”二妹妹问。“敞开是糊涂话,他说,非毕业后不定婚,又是什么要定婚也不必父母分心。”

“敞开”的“开”口语里是说成轻声的。但是,“敞开儿”的“开儿”说成阴平,只能做修饰语用,不能做谓语,“*把大门敞开儿”。从语音结构变化来看,这与(13)“麻利→麻利儿”相同。

变调与词汇化是同时发生的,表现为,一些短语在状语位置末字变阴平的同时,也从短语形式成为一个独立的词。这个变化更为重要,它意味着儿化加上阴平变调作为一种形态音变手段得以巩固。

主要有下面几类。

1)名词短语 → 副词

(17)好模样儿

a. 好模样儿还得配好打扮。

b. 你好模样儿站着,别动这动那的!

“好模样儿”原本是以“好”修饰“模样儿”的名词短语。其名词用法如a例;但是,当它做状语的时候,要变阴平调,意为“规规矩矩”,如b例。这个转变不仅仅是末字变了阴平,第二个音节“模”也同时变成了轻声,整个三音节的韵律模式一起发生了变化。即:

名词性成分转作副词是不太常见的,虽然口语里说,但是词典里还没见收入这个用法。“好模样儿”的这个用法或许是受了北京话里另一个词的影响。北京话还有一个当“平白无故”讲的“好模样儿”,是副词,在词典里与“好模当样儿”、“好么样样儿”互见,作同义词。特别重要的是,其中的“样儿”或“样样儿”都是阴平的(参看高艾军、傅民 2013;宋孝才、马欣华 1987),而“样”的单字调并无阴平调。

2)动宾短语 → 副词

正因为有了儿化和阴平变调作为特征区别,有的字面同形的词,会因为儿化与变调而产生不同的意义和功能。以“法儿”为例,“法”的本调是上声,但是在“想法儿”里的“法儿”却有三种声调。如:

(18)想法儿

1)xiángfar 指称,“办法”义。“法儿”为轻声。如:

我有一个想法儿,你们听听有没有道理。

2)xiǎngfár 陈述,“想办法”义。“法儿”为阳平。如:

想想法儿啊,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3)xiǎngfār 修饰,“设法、尽力”义。“法儿”为阴平。如:

想法儿弄点吃的吧。

*想想法儿fār弄点吃的吧。

虽然形容词重叠式带“的”的形式可以做状语也可以做谓语,但是不带“的”的形式是副词,只能做状语。

阴平变调手段用于形容词之外其他词类的时候,规律更为显著,这类阴平儿化词只能做状语。如:

(19)a. *我的想法儿xiǎngfār

b. *这个想法儿xiǎngfār

c. *我有个想法儿xiǎngfār

这种差异在北京话词典里已经有所反映。例如:

(20)没法méifār 不可能、决不会:哼,你没法儿不知道。(陈刚、宋孝才、张秀珍《现代北京口语词典》)

值得注意的是,儿化词语的阴平变调作为副词特征类推到其他词类的词语,原有小称意义同时隐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