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豆子山
到了密歇根,我就变成自己一个人喝咖啡了,因为弗雷德绝口不碰。我母亲给了我一把咖啡壶,跟她平常用的那把造型一样,只是容量比较小。有多少次我看着她,用勺子把咖啡粉从红色的Eight O'Clock咖啡罐里挖出来,放到渗滤式咖啡壶的金属滤网里,耐心地等在炉边看着咖啡熬煮。我母亲,坐在厨房的工作桌旁;从她的杯子里冒出来的热气和她抽了一半放在那个缺角的老烟灰缸上的香烟吐出来的氤雾相互缠绕在一起。我母亲穿着她那件蓝花的家居外套,跟我长得一样的长脚光着,没穿拖鞋。
我用她给我的壶煮咖啡,坐下来在厨房邻近纱门的小方桌上写点东西。一张加缪的照片就挂在电灯开关旁边。那是一张颇具代表性的加缪肖像照片,他穿着一件外套,唇间叼着一根烟,看起来像年轻的亨弗莱·鲍嘉,装裱在一个我儿子杰克逊做的陶土画框里。它上了一层绿色的釉,内侧一边有着尖尖的牙齿,就像一个横冲直撞的机器人张开大口。画框上没有玻璃,照片历经岁月也稍微褪了色。
我儿子因为每天都看到这张照片,误以为加缪是一个住得很远的叔叔。我写作的时候常常都会抬起头来看看加缪。我写一个从来不曾出游的旅人。我还写一个畏罪潜逃的女孩,她和圣露西同名,这位圣人的象征是餐盘上的两只眼睛。每回我煎两个单面煎的蛋时就会想到她。
那时候我们住在一栋乡村石屋里,旁边是条流入圣克莱尔河的运河。步行距离之内一间咖啡店都没有。我只好将就使用7-11里的咖啡机。星期六上午我会起个大早,走四分之一英里到7-11,买一大杯黑咖啡和一个浇糖浆的甜甜圈。然后我会在渔具店后面的水泥空地上待一会儿。对我来说那个地方有点像丹吉尔,虽然我其实当时还没去过。我就坐在白色矮墙围起来的角落里,把真实时间放到一边,自由徜徉在联结过去与现在的便桥上。我的摩洛哥。我搭上任何一列我想乘坐的火车。我不需要真的提笔书写,尽虚构一些精灵、鸡鸣狗盗之徒、完全杜撰出来的旅行者,我的浪荡者之乡。然后我就走路回家,心满意足,继续我每天的工作。即使到了现在,我终于去过了丹吉尔,渔具店后面的那个老地方,在我的记忆里还是感觉上真正的摩洛哥。
密歇根。那些都是具有心灵意义的时刻。充满小小乐趣的年代。那时一颗梨子会出现在果树枝头上,然后落下来滚到我脚边,对我产生激励作用。如今我一棵树也没有了,也不再有儿童床和晒衣绳。只剩不同版本的书稿,夜里从床角滑下,散落在地板上。还没画完的帆布钉在墙上,尤加利的芳香也遮不住用过的松节油和亚麻籽油的讨厌气味。泄露秘密的镉红色点,弄污了浴室的水槽——还有踢脚板的边缘——刷子拂过的墙上也有星星点点。人只要走进一个生活作息的空间里,就能感觉到此间居于中心地位的工作为何。喝掉一半的纸咖啡杯。吃到一半的小店三明治。外面结了一层残渍的汤钵。随处都是生活中的乐趣和不经意。有时候喝点儿龙舌兰,有时候稍微自慰一下,但大部分时间就是工作。
——我就是像这样活着的,我同时正这么想着。
我知道月亮终究会不断爬高,直到照进我的房间,但是我不能够等到那一刻。我想起一种令人宽慰的黑暗,就好像一位夜的女仆进到一个旅馆房间,铺好床,拉上窗帘。我对一波一波袭来的睡意放弃抵抗,俯首臣服,浅尝这恩赐的黑甜,一层又一层,仿若一盒神秘的巧克力。我稍微醒了过来,惊讶感觉到手臂上传来阵阵的疼痛。绷得太紧了,但我还是保持着平静。闪电在我的天窗边划亮,紧接着是低沉的雷声和暴雨。只是一场暴风雨,我只有窗外一半声量地自言自语。我刚刚正梦到了死者。但到底是谁呢?他们被血叶所覆盖。苍白的花落下来,又盖住了红色的树叶。我探身去看我几乎没怎么在用的录放机上的电子时计,因为记不得怎么一连串操作才能正确启动:凌晨五点钟。我忽然回想起电影《大开眼戒》里那段挺长的出租车里的情景。不太自在的汤姆·克鲁斯在真实流动的时间里进退两难。库布里克当时在想什么?他在想着真实时间的电影是艺术唯一的希望了。他在想着奥逊·威尔斯拍《上海小姐》的时候是如何毅然决然把丽塔·海华斯有名的红色披肩长发剪短染淡。
我听到开罗在干呕。我起床喝了点水,她就跳上床来睡到我的旁边。我更换着不同的梦。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迷失在电影《妙想天开》里面那种巨型档案柜叠成的迷宫中,他试了又试但就是走不出来。我莫名其妙醒过来,摸到床下想找我的袜子,却只发现一只走失了的拖鞋。我把开罗吐出来的东西擦干净,赤着脚走下楼,中间踩到一只破损的橡皮青蛙,然后花了不成比例的时间帮我那些猫准备早餐。阿比西尼亚小猫围着我绕圈圈,最老的和最聪明的眼睛瞄着食钵,那只大雄猫,盘踞在平常的位置上,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把装水的碗冲了冲,装上过滤水,按照个性习惯帮它们选好大小不一的碟子,小心装上适当分量的猫食。它们看起来不是心怀感谢,反而露出满脸狐疑。
咖啡店都还没有人,只有厨师正在拆我座位上方的电插座面板。我带着书进了厕所,读着等他完事。结果我出来时,厨师不在了,却有个女人准备要坐上我的位置。
——抱歉,这是我的位置。
——你预订了吗?
——那倒没有,不过这是我的位置。
——你刚刚真的坐在这里吗?桌上没有东西呀,而且你外套都还穿着。
我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如果这是《骇人命案事件簿》中的一集,她保证会被掐死,丢到废弃教区牧师住所后面的荒沟里。我只好耸耸肩膀坐到另外一张桌子,希望她待会儿就会离开。她大声说着话,还问店里有没有火腿蛋松饼,有没有冰咖啡,有没有脱脂牛奶什么的,明明菜单上就没有。
这样她应该就会走了吧,我心里想。结果并没有。她把她那个超大号的红色蜥蜴皮包啪一下搁到我桌上,用手机打了无数通电话。你完全无法避开她那些可厌的对话,内容集中在追查一个送丢了的联邦快递包裹的货号上。我坐在那里,眼睛盯着厚重的白色咖啡杯。如果这是《路德》里的一集,她就会被发现面朝上躺在雪地里,皮包里的东西散落四周:活像瓜德罗普圣母被光环围绕着一样。
——就为了一个角落的位置你居然有这么阴暗的想法!我内在的良知呼唤发声了。喔,那好吧,我说。愿她心中充满世上诸般喜乐。
——很好,很好,良心的呼唤说道。
——而且愿她买了彩票,还选上了中奖的号码。
——不必这样吧,不过也没关系。
——然后愿她就订购了一千个这样的皮包,一个比一个更豪华,由联邦快递给送过来,她就陷在整个房间的皮包阵里,没得吃没得喝也没手机可以打电话。
——我不管你了,我的良知说道。
——我也不管了,我说,于是我就走出去到街上。
好几辆送货的卡车把小小的贝德福街都给堵瘫痪了。自来水事业处施工为了找主要水管,也正在德莫神父广场一带大声敲敲打打。我横越到百老汇,向北走往二十五街的塞尔维亚东正大教堂,这教堂供奉的是圣萨瓦,塞尔维亚人的守护神。我停下脚步,正如我先前曾经多次所做的那样,瞻仰交流电的守护神尼古拉·特斯拉[7]的胸像,他像个孤独的哨兵似的,矗立在教堂旁边。我站在那里的时候,正好一辆“联合爱迪生公司”的货车停在视野之内。毫无敬意,我心里这么想。
——所以你觉得你有烦恼,他对我说。
——所有的电流都导向你,特斯拉先生。
——好说好说!我能为你做点儿什么?
——噢,我写作遇到瓶颈写不下去。一直在无精打采和焦虑不安两个极端之间来回摆荡。
——真糟糕。也许你应该走进教堂里点一根蜡烛献给圣萨瓦。他为世间航行的众船抚平海洋。
——也对,或许就该这么做。我现在是失去了平衡,无法确定是哪里出了错。
——你把乐趣不知道给放哪儿去了,他毫不犹豫地说。没有了乐趣,我们就跟死掉的人没两样。
——那我要怎么样才能把它找回来?
——去找那些有乐趣的人,让自己沐浴在他们的完美状态当中。
——谢谢你,特斯拉先生。那我有什么可以回报你的吗?
——有的,他说,你能不能稍微移到左边一点?你现在这样挡住我的光线了。
我这样漫游乱逛了几个小时,寻找已经不复存在的一些地标。当铺,熟食店,廉价旅馆,都没有了。熨斗大楼有一些变化但还在原地。我站在那里望而赞叹,一如1963年头一回看到的时候,对兴建它的人肃然起敬,丹尼尔·伯纳姆。他在三角形的地基上盖出这幢杰作只花了一年时间。走回家的路上我停下来吃了一片比萨。我在想会不会是熨斗大楼的三角形状触发了我对比萨的欲望。我还外带了一杯咖啡,结果洒出来溅到我外套的正面,因为盖子没有盖好。
我走进华盛顿广场公园的时候,有个小孩拍拍我的肩膀。我转过身来,他对着我笑,递给我一只短袜。我马上认出那是我的袜子。是一只浅褐色的棉质莱尔线织袜,边上绣了一只金色的蜜蜂,我有好几双像这样的袜子,但这一只是哪里来的?我注意到这小孩的同伴——是两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正在一旁笑个不停。毫无疑问这是昨天那只袜子,之前黏在我的裤脚上,这一会儿被震掉了滑落在地面上。谢谢,我含含糊糊地说了声,把袜子塞进我的口袋里。
一路快要走到但丁咖啡馆,我可以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看到里面墙上的佛罗伦萨壁画。我还不打算回家,所以就走进去点了一杯埃及洋甘菊茶。送来的时候盛在一个玻璃壶里,金黄色的花瓣沉在壶底。花躺在那里盖住了死者,就像首古老的谋杀谣曲里的一句诗行。我这时想清楚今天早上梦里的影像也许是从哪里来的了——南北战争里的夏洛战役。几千个年轻的士兵陈尸在战场上,在一片花朵盛开的桃树林中。据说花朵落到他们身上,薄薄的像一层芬芳的雪。我很奇怪为什么会梦见那个景象,不过更奇怪的是,我们为什么会做梦呢?
很长一段时间我就坐在那里,喝着茶,听着收音机广播。令我高兴的是播放的歌似乎是真有人在挑选一些久被遗忘的老旋律。一个塞尔维亚硬核朋克乐团唱的一首《白色婚礼》,然后是尼尔·扬在唱“没有人是赢家,这是一场人的战争”。尼尔唱得没错,没有人能够赢得什么,赢只是一个幻象,这是很确定的。太阳就要下山了。这一天到底到哪儿去了呢?我忽然忆起有一次,弗雷德在北密歇根我们租的小屋的柜子当中,找到一台手提式的电唱机。他把机器打开来,唱盘上有一张《雷达爱》的单曲,金耳环乐队的一首心灵相通的情歌,似乎很能诉说我们当时那种远距离恋爱的情境,以及把我们拉到一起的电流感应。那里就只有这一张唱片,我们就反复回放,一遍又一遍地放个不停。
先是地方新闻,然后全国新闻报道,接着气象警报宣布另一场大雨即将来袭。那个我从自己的骨头里就已经可以感觉到了。接下来播放的是“敏捷狐狸”唱的《你的保护者》。歌词里那种忧郁的狠话让我心里一阵兴奋。该走了。我把钱放在桌上,弯下腰去系好靴子的鞋带,之前在华盛顿广场奋力跨过地上几处积水时松掉了。抱歉,我对我的鞋带说,用餐巾纸把溅上的泥渍擦去。我注意到餐巾纸上面写了一行字,于是先把它塞进口袋。打算晚一点再来破解其中的含意。在我绑鞋带的时候,《多么美好的世界》的歌声扬起。我坐直起来,热泪在眼中蓄积。我向后倒进椅子里,闭上眼睛,尽量不去细听那歌声。
***
——如果你没有一个爱情守护者,那人人都是你的守护。
早上的卡片贺词,那个阴魂不散的牛仔捎来殷勤问候。我到处摸索找我的眼镜。结果是跟一本翻烂了的平装本《大笑的警察》一起被卷在了床单里,还有一条埃塞俄比亚十字架项链。他怎么会一直不断地出现呢?还有他怎么知道今天是情人节呢?我两脚滑进我的莫卡辛鞋,拖着走进浴室里,心情有点儿不太爽。睫毛上黏着泪盐,我的眼镜上沾了指纹变得雾雾的。我用一条热毛巾敷在眼睑上,这时瞥见那张矮矮的木长凳,当年本来是科特迪瓦的村民拿来让小孩当做躺椅用的。上面有一小堆白衬衫,多年来穿到变薄的破烂T恤,还有弗雷德那几件已经洗到轻若无物的旧法兰绒衬衫。我想着如果弗雷德的衣服需要缝补,我都自己来就行了。我选了一件红黑野牛格子纹的:似乎是不错的选择。我把我的工装裤从地板上捡起来,抖落袜子。
对呀,我是没有情人了,所以那个牛仔也许说得没错。你如果没有可以一起过情人节的对象,潜在的可能性是每个人都可以跟你过情人节。我决定把这个想法放在心里就好,免得我不由自主地花上一整天把蕾丝爱心贴在红色手工纸上寄往世界各地。
世界就是所有为真的万事万物的总和。这是维特根斯坦在他《逻辑哲学论》一书中呈现给读者的至理妙语,很容易就能引人注意,但几乎不可能阐释清楚。我可以把这句话印在一个餐厅纸垫的中间,然后放进一个路过的陌生人的口袋里。或许维特根斯坦也可以是我的情人节守护。我们或许可以隐居在挪威某个山脚下,成天意见相左冷战不说话。
在走去伊诺咖啡的路上,我注意到我左边口袋开线了,心里暗暗地自我提醒要找时间把它缝好。我的心情突然之间提升了起来。这一日天色清爽明朗,空气中闪烁着生机,像一个稀有的水栖物种,长长的流动的触手,垂下的肉从水母似的钟形身体里垂直涌出,半透明的一条一条。如果人类的活力也能够像这样化为具体的话,我想象这样一条一条的活力从我黑大衣的边缘钻出来,挥舞起伏。
伊诺的洗手间里,有个小花瓶里装着一束红色的玫瑰花苞。我把外套脱在对面的空椅子上,然后花了接下来的将近一整个钟头,一边喝咖啡一边在我的笔记本里画满单细胞动物和各式各样的浮游生物。这样做很奇怪地给予我一种心里的快意,因为我记得以前,我会照着爸爸书桌架子上一本厚厚的教科书,描画一些这样的图像。他有各种这样来自垃圾箱、被废弃的屋子,或是只花几分钱就能从教堂前书摊上买来的书。内容从飞碟研究到柏拉图甚至是真涡虫图录等等,反映出他常保好奇的内心状态。我会很专心地研读某一本好几个小时,端详着其中充满奥秘的世界。内容对我来说难懂,不可能参得透,但是那些活着的有机体用单色呈现出来,不知为什么在我心里就有了许多种颜色,像闪闪发亮的小鱼在荧光的池子里。这本不知名又颇为费解的书,因为书上这些草履虫、藻类和阿米巴原虫,在记忆里活生生地漂浮着。那些随着时间已经消失,但我们却很想再次看到的东西。我们眼睛盯着想找到它们,就像在梦里想找到自己的双手。
我爸爸说他从来不记得自己的梦,但我可以轻易地把自己的梦从头到尾讲出来。他还跟我说,在梦里人几乎很少能够看到自己的双手。我当时很确定,如果我存心要看应该就可以看到,可是试了无数次总是看不到。我爸爸觉得这样的尝试很没意义,但侵入自己的梦境这个想法,在我诸多希望有一天能实现的不可能愿望中高居排行榜之首。
小学的时候我常常被骂不专心。我想那是因为我忙着想一些这类的事情,想要去解开一些成群成串没完没了的似乎没办法回答的谜团。例如说,豆子山方程式就占据了我二年级的很大部分时间。为了伊妮德·梅多克罗夫特所写的《戴维·克洛科特的故事》书中一个令人疑惑的句子,我当时想了老半天。我本来不应该读到那本书,因为那是放在三年级的书架上的。但是我受到那书的吸引,就把它滑进了我的书包里,然后偷偷地读起来。我马上就认同起年轻的戴维了,他长得又高又瘦,动作笨拙,常常讲一些大话,害自己陷入困境,该做的工作都没有做。他爸觉得戴维应该爬不上豆子山。我当时只有七岁,这些字句让我对自己原来的作风起了戒心。他爸那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晚上睡不着,一直想着这件事。豆子山有什么价值呢?有什么东西堆成山会有像戴维·克洛科特这样一个男孩的价值呢?
我跟我妈一起在A&P超市里推着购物车逛着。
——妈妈,一座豆子山值多少钱?
——噢,帕特里夏,我不知道。去问你爸。车我来推,你去拿你的麦片,不要拖拖拉拉。
我很快就照吩咐做好,抓起一盒脆麦片条。然后跑到干货那一排去察看豆子的价格,这时遇到了新的难题。是哪一种豆子呢?黑豆、四季豆、蚕豆、利马豆、绿豆、白腰豆,各种不同的豆子。更不要讲还有烤豆子、魔术豆和咖啡豆了。
到最后我想,戴维·克洛科特是被大家小看了,甚至他爸都小看他了。虽然他缺点多多,但他也努力想要对旁人有用,然后把他父亲的债务还掉。我把这本不该读的书读了又读,他在书中的经历,把我的心思带到原来想象不到的方向上去。如果在这一路上我迷失了方向,我也有一个沿途踩踏湿叶堆时捡到的罗盘可以指路。那个罗盘很旧又生锈了,但还是管用,和地球与星星的规律相联结。它可以指示我所在的位置,也能让我知道哪边是西方,但没办法帮我决定该往哪里走,也不能估量我的价值。